他摇了摇头,只是一遍一遍,手掌轻抚她的颊,“不是的,阿苦,我只想你好……莫姑娘不能死,天下也不能乱,这世上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总要有人出来负责……我是卫氏子孙,”这话出口,他自己都觉滑稽,“我总有不得不做的事。”
她沉默了。
他说:“回去吧,阿苦。”
“我也有不得不做的事啊。”她忽然朝他倾力地一笑,“我要和你在一起,活着在一起。你敢不敢?”
那一笑如夜中优昙,竟令未殊晃了晃神。心志在她的笑容中一点点被消磨,可是不对的,不该是这样的。他此刻如抗旨逃亡,岂不又要天下大乱?不,不可以的。
这天下若再乱了,那他所受的这十余年的噩梦煎熬,岂不全都没有了意义?!
他闭上了眼,一狠心,将阿苦用力狠狠地推了出去!
***
“放箭!”古公公不知何时已站到了遍身冷汗的大理寺卿身后,冷声喝道。大理寺卿原已手足无措,吃这一吓,高扬了半天的手陡然划下!
星野苍茫,飞矢四射!
“放肆!”一声斩钉截铁的厉喝,震得箭镞的准头都在空中一偏!而后便见一个明黄的身影自百级丹陛上匆匆而下,每一步都艰难而仓促,口中仍在大喊:“古知贤,你放肆!”
被未殊推得猛跌在冰面上的阿苦睁大了眼睛,湿漉漉的眼中全是师父苍白的脸。那影像却突然间放大了,猛然间是他扑将过来,将她整个人都狠狠压在了身下!
后背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上,男人的身躯一僵,鲜血自雪白衣线上渗了出来,她颤了手去碰,他却凝着她唤:“阿苦,阿苦……”
“师父……”
“阿苦,”他柔声道,“我有句话……”
“陛下!”古公公的声音破空响起,尖细如妖鬼:“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啪”地一声,却是箭雨中赶来的皇帝往古公公脸上狠狠甩去了一个耳光!
古公公整个人跌倒在地,而皇帝的身形立在黑夜风雪里,苍老而冷酷,“给我停下!”
古公公的眼神近乎绝望。
他是看着这个舍卢人一步步夺得天下的。
他是知道这个舍卢人有多么残忍的。
这个舍卢人,他弑兄、屠城、扫荡河山,不是为了在这样一天,前功尽弃。
可是此刻,他却如一个最平庸的老人,踉踉跄跄地奔上前来,隔着数丈的距离悲哀地望着包围圈中的两个人。
那个少女,有着与他心爱之人近乎一模一样的眉眼。可是神态却不同——
妹妹曾经不敢求、不能求、最终也求不得的东西,这个女孩,却大放厥词要活着得到。
那么坚定而亮眼的女孩,与她的母亲,真是太不一样啊……
风雪一层层叠上,如浪潮涌动在他身周。他闭上眼,感受到刀刃一样的风穿透了他的胸膛,那个冷酷无情的声音仿佛发自黄泉上回望的鬼影——
“我大历皇族,便是只剩下了最后一人,也一定会让你断子绝孙。”
晏铄忽然支持不住一般往后跌了一步,再抬眼,那个女孩已站了起来。
她扶着受伤的未殊,与他十指紧扣,昂起头,冷冷地望着皇帝,话里带了残忍的意味:“我承认了,你是个厉害的好皇帝。可是,你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皇帝沉默。
血气随风雪翻搅,一夜、一语、一个眼神,就此苍老了这个曾经驰骋万里的男人。
“陛下!”一旁的古知贤颤巍巍地道,“再不行刑,若待小王爷来了——”
“报——”一个城门守卒突然狂奔过来,声音如钝刀拖过了夜空,“陛下,不好了,璐王殿下带禁军过来了!”
***
星河之下,阿苦隐约感到那素来被自己痛恨的皇帝掠了她一眼。
那一眼深深,携了许多种她不能理解的感情,又转瞬被夜间的风雪吹散。
她几乎想开口,唤一声舅舅。
却终究没有。
猝然地低头,手底已被未殊肩头的鲜血浸没。他的旧伤被箭镞撕裂开,修长的身躯坠在了她的怀中,面上却兀自挂着笑。
“没事的,”她喃喃,“不过一点小伤……”
他突然反手握住了她的。
她抬眼,眼睫上雪花惊落。
“你说得对。”他道,“我们要活着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千里相许》到这里,基本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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