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敛眉的笑容淡去,眼帘轻悄悄垂落,“先生自然是懂我的。”
她写好了心愿,提着花灯便要去河边,吓得他立刻过来搀扶,反而害她险些跌跤。她没好气地看着他道:“你这样紧张,才会让我出事吧?”
他讷讷收了手,她才瞧见他的河灯上仍是空空无字,怪道:“先生不许愿么?”
他抿了抿唇,道:“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她沉默地凝视着他,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片刻,她开口道:“那也无妨,我们一同将它们放了,让牛郎织女相会吧。”
他将自己的河灯倚在河岸边,而她没法弯腰,他将她的河灯也拿了去同自己的放在一处,趁她未尝注意,他抬眉偷觑一眼那河灯上题的字——
“愿家人安好,再无仇怨。”
他的心突然一颤,连着手指都在痉挛,然而伸出去的手已不可挽回,只是轻轻地一推,那两盏相依相邻的灯便轻飘飘随水流漂荡而去了。他站起身来,看那柔软的灯影在无边的黑暗的河上漂泊,时而相并、时而分开,而只是一个晃眼,他就再也分不清哪两盏才是属于他们的花灯了。
身边的欢声笑语依旧,天上的鹊桥银汉依旧,女人在三尺之外凝望着他,仿佛想从他的眼底找寻出什么,又仿佛只是在等待他先开口说话。
他低着头,一步步往回走。见她拢了拢披帛,他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给她披上。
“南方有句老话,不知您有无听过。”他一手揽着她,加了些南人腔调的话语温和呢喃在她耳畔,像是古老梦里的回响,“‘河边冷,河风吹老少年人’。”
她道:“若是我们当真就这样老了,该有多好。”
他笑笑。
“先生很想要这天下吗?”她忽然问。
他一怔,“殿下为何如此问?”
“因为我除了这天下,也没有其他的还能给你了。”她道,“你为何还要留在我身边?”
他彻底地僵住了。
就在这时,天际耀出了一道绚烂的光。在游人士女的欢呼声中,一朵璀璨的烟罗在高空中绽放开,万古之中,那么短暂的一个刹那里,它在所有人面前,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华彩。
然后坠落下千万条银光,宛如流星匆忙滑过这尘世。
她的手轻轻覆住了他的眼,她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得几乎没有了底气:“你爱我,我便给你这天下。你要不要,柳先生?”
***
他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我一直……是爱您的。”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在这片刻黑暗里,他没来由地感到慌张了。他不该说出口的,他们本就是在玩一个缄默的游戏,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然而他的唇却突然被她封住。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主动的吻。初时如羞涩的半开的花,还在轻微地颤动;然后她就用了力,他稍一恍惚便被她侵入进来,带着冷酷和傲慢的气息,在他的唇齿之间耀示着自己,摧枯拉朽,毫不留情。他的手握住她的腰身,想掌控局面却无法争得过她,心上像被沸水浇了个通透,极热,又极潮湿,还蒸腾出无限欲念的呻-吟……
他竭尽全力地回应着她的吻,仿佛只要他能做好这一件事,她就能彻底明白他的心意了——
天际的余光犹在,仿佛亘古里溢出的灿美,连灰烬都那么灼烫。乱世里的人们在欢呼,因为至少这一夜,他们安全而幸福。
“柳先生,”她忽而挣开了他,将额头与他相抵,直直地盯着他道,“待这个孩子生下来,你便带着他……”
他突然就不知如何呼吸了。双手在她腰间扣得死紧,骤然被打开的双眼里全是她眼底嶙峋的冷光,像深渊里无数根孤独的刺。她顿了顿,续道:“你便带着他去——”
“殿下!”
骤然间,一声仓皇的低喊打乱了这个压抑的夜。
易初一身甲胄纵马奔驰过来,一路惊散了河边许多百姓。他见了二人立即翻身下马,压低声音叫出口:“殿下,请您速速回宫!”
徐敛眉抬眸望了一圈四周容色惊惶的百姓,低声道:“何事?”
“殿下,”易初急道,“是东泽、东泽国反了!”
***
徐敛眉慢慢将柳斜桥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扳了下来,又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竟让他寒到心底里。
方才的霎时旖旎好像从未发生过,女人似是突然就变成了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幌子。
“回宫。”她冷冷地说,转身便走。
“你——”柳斜桥忍不住道,“您小心一些,马上就——”
然而易初已扶着公主坐进了车里,自己执起了马鞭,着急地对他道:“驸马,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她肚子里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柳斜桥看着这个年轻人就想反驳,却终究忍下了,一声不吭地上了车。
易初猛一挥鞭,马儿起行,过不多时,便将节日里快乐的人群都抛在了身后。
烟花终于燃尽了,徐景公十二年七月初七,岑都终于陷入了无边的黑夜。
(二)
周麟等人已候在奉明宫外。徐敛眉吩咐易初驾车带驸马先回鸣霜苑,自己走上了奉明殿的台阶,衣摆冷冷掠过一众文臣武将身畔,“都进来吧。”
数十支膏烛照彻暗夜,长长的舆图在大殿上摊开,几匹铜筑的小马被推了上去,齐国、东泽、楚国、南吴,连成了一条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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