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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又开延英,召对群臣。这一回,神策、枢密、宣徽,宫中贵宦,一时齐至。
    小太子今日有了准备,不管那台阶有多么难爬,他终究是爬了上来,一早就等候在了偏殿里。他从没这样安分过。
    可是时辰一至,他便被吓住了。
    他从没见过那么多的陌生人。
    一张张冠带整齐簪缨肃穆的面孔,执着牙笏、敛着大袖,那么多的陌生人,异口同声地说,他是个坏孩子,所以,要剥夺掉他的一切,他的名位与尊严,他在宫中的大房子,和他那一身龙文九章的冕服。
    只是因为他是个坏孩子,“不听教诲,昵近小人”。
    他的目光扫过他们的脸,他想,自己与他们,究竟有什么仇呢?自己倒是不在乎太子之位,可是,自己毕竟不是坏孩子吧?
    虽然是贪玩好动了一些,可是自己,何尝妨害过他们什么呢?
    他看见高仲甫,好整以暇地站在争吵的人群边,神色宁定。
    父皇仿佛是很怕他的,原本还犹豫不决的事情,待高仲甫站出来说了几句话,便尘埃落定了。
    他说:“十六宅中尽有金枝玉叶,废此顽童,莫非便无人可为天子了?”
    素白的身影渐渐自雪中走来,殷染抬起头,看他半晌,抬手将他衣上的雪花拂去,道:“往后或许再见不到了,今日便开心些吧。”
    他冲口便道:“我留下来。”
    她微微一怔,“什么?”
    他顿住。
    她轻轻掠了他一眼,仿佛飞鸟掠过平静的冰面,只留下倏忽而过的影子。她举步离开。
    ☆、第三宴(一)
    时近黄昏,风雪愈盛,各宫嫔妃及宫外命妇也都撑伞踏雪而来。殷染不欲撞人,便低头待她们走过。忽然有人唤她:“这是不是阿染?”
    她心头倏地一震reads;穿到星际养包子。
    昭信君许氏停步将她看真切了,当即三两步上前,团住她的手便唤:“阿染!”
    殷染几乎想落荒而逃,却不能,抬头,满天素白飞雪,嫡母许氏的容颜依旧温柔矜贵,目中盈盈的关切之意,一如她所记忆的那般遥不可及。
    她自幼及长,从未感受到所谓母爱。生身母亲花楹对她永远是冷漠声气,而嫡母许氏又总是礼貌而疏离。殷家上下人口百余,子弟亲朋无数,可在她看来,却比石砌的兰台还冷。
    嫡兄嫡姊们不止一次地揪了她到暗处,笑她道:“你是个多余的人,你晓不晓得?”
    “我晓得。”她总是这样回答。
    这样回答,他们便会自觉无趣地放开她。只除了有一次,大兄殷衡喝多了酒,在后园中撞见了她,推推搡搡搂搂抱抱,她死命挣扎着,最后给了他一巴掌。
    殷衡捂着脸,不怒反笑,“果然小妹的心是钩子样,任谁想接近都讨不了好,活该撂一辈子,以免刮擦了皮肉。”
    她冷笑,“阿兄倒是细皮嫩肉。”
    殷衡拂袖而去,“我却等着瞧,哪个男人敢来接近你!”
    她收拾好乱糟糟的衣裳,转头,便看见嫡长姊殷画,脸色阴郁地看着狼狈的她。
    ***
    风雪之中,殷染终是挣脱了手,往后退了一步,行礼道:“罪女殷氏,见过昭信君。”
    许氏见状,眼圈便红了:“你这孩子……”
    “阿家,”一旁的少女搀住了她,“再不过去,大宴可要开始了。”
    许氏拍了拍她的手,“你却着急,哪有一场宴会便能挑出郎君的道理?”
    殷画顿时红了脸,“阿家你又乱说,我何时想挑郎君了?”
    旁边的贵人命妇们听得明白,一时俱融融笑了起来,不知是笑她嫁得晚,还是笑她脸皮薄。
    毕竟齐大非偶,许国公家的嫡亲长孙女年已不小还未得婚配,怕是只有天潢贵胄才配得起她吧?
    殷染默默往后退,一直退到了笑声的边缘,方敢抬起头来。
    她们已往殿上去了。白玉阶上衣袂千叠,她的姐姐殷画正回过头来,居高临下望见她,嘴角勾出一个轻蔑的笑。
    ——不要以为入了宫,下贱的出身便能洗干净了。
    ——我晓得。
    她竟也回以一笑。
    ***
    圣人是与许贤妃一起来的。待见到了,众人才知圣人昨晚又在承香殿里歇,不禁对许贤妃近二十年恩宠不衰再度咋舌。圣人与许贤妃落了座,便有宫婢跪坐席前为圣人点茶,一道道清水滤过,圣人便安安静静、仔仔细细地看着。
    宫中都知,圣人是不喝酒的。
    待神策中尉高仲甫姗姗来迟,笑着向圣人道了声歉,圣人才抬起了目光。
    “阿公何必多礼。”段臻微微一笑,摆手道,“开宴吧。”
    乐声奏起,一道道御苑珍馐流水样呈上,回鹘使臣莫奇定睛看着殿中的踏摇娘1,眼珠都舍不得转了reads;邪亦有道。他倒是想招呼互为狐朋狗友的淮阳王段云瑾来看,可后者却好像完全不想搭理他,一双吊梢眼直勾勾地,便是盯着席对面的那个少女,目光里如有暗火在烧。
    不知是不是高仲甫打通的关节,总之,他得以与这个名叫殷画的少女,对面而坐。
    隔了满殿香风望过去,那少女肤白发黑,眸凝秋水,确乎是个美人,然而确乎不是他想要的那一个。
    “画儿,”昭信君许氏小声道,“那边的淮阳王殿下,你可瞧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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