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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深寒,百官懈怠,圣人却硬是领着众臣往城外郊祀巡祭,又早早地将吏民都赏赐个遍,而后,圣人更命将七皇子从承香殿中挪出,搬入了清思殿。罢了早午二朝,公卿提前休沐,圣人每一日每一日地,只是守在七皇子床前,以至茶饭不思,以至庶事荒废。
    所有人都道,圣人是真心疼爱七皇子啊。
    只宫里的女人还会说,圣人是真心眷恋沈才人啊。
    殷染听着这些闲言碎语,也不搭理,只是逗着自家的鹦鹉。有人便在她背后指指点点,过去和沈才人那样要好,沈才人殁后却立刻撇清关系、甚且狠踩一脚,到如今沈才人只孤苦伶仃一个小皇子,她犹是不闻不问,当真铁石心肠!
    殷染充耳不闻。
    她是铁石心肠的不假,可是怎样才算有心肝呢?像戚冰那样,整日里把素书挂在嘴边,以素书故友的面目夜夜留住圣人?
    也不是不好,只是颇无趣了。
    殷染便自做着自己的事情,直到腊月十八。
    这一日,出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
    那素来以顽劣着称的陈留王段云琅,做了一件极其顽劣、简直卑劣的事情。
    他宿卫之时,闯入清思殿,在弟弟的病床前给圣人跪下,道:“人病则有药石,国病则有君王。君王理国不理病。”
    听说这事,殷染脸上终于有了表情,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不忠不孝,不友不恭。
    他如今终于是占全了。
    正悄悄议论此事的宫人古怪地看着她,那表情就与看着她那只会念经的鹦鹉是一模一样的。
    她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冠,道:“婢子方才得叶才人令,须往流波殿一趟,请诸位姐姐多多担待。”
    ☆、第25章 长命锁
    殷染来找红烟,让她带自己去清思殿面圣。
    红烟虽然觉得这个旧主子简直疯了,却也挨不过她,便将她带了去,待转过左银台门,红烟忽恍然大悟了。
    原来陈留王殿下,还跪在清思院里。
    地上积冰厚足半尺,五皇子金娇玉贵的膝盖陷在深雪里,他自己倒是一副浑不在意的德行,跪得几乎能着了瞌睡。红烟自他身畔小心翼翼地绕过去,小黄门进去通报片时,出来道:“圣人有请。”
    红烟便进屋去,殷染跟在她后头。待得那迤逦裙角尽皆消失在门后了,段云琅才抬起头来,望着她所消失的那黑黢黢的殿宇,渐渐地出了神。
    ***
    段臻在寝殿中铺了一席一案,正批阅奏折。闻得女人进来,头也未抬,只拿下颌指了指砚台。
    红烟便轻步走去为他磨墨。
    殷染抬脸,看见殿内大床上被褥起伏,分明躺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帘帷垂落,熏香袅袅,闷得她一个大人都要发慌,何况一个病中的小儿?再看看圣人那泰然自若的模样,她又要怀疑外间传说不尽不实,其实圣人特将小七放入清思殿来,是为了看着他死吧?
    她不顾红烟的脸色,走过去揭了香炉盖,拿香灰掩没了炭火,“哐啷”一声,重新盖上。
    殿中顿时死寂。
    红烟停了手,墨锭下的清墨渐渐在砚台中晕开去,以至沾上了她的袖口,她都未曾觉察。
    一张秀气的脸,此刻苍白得可怕。
    段臻将最后一个“可”字写完,锋芒凌厉地一钩,搁了笔,转过身,却一怔:“是你?”
    他显然认出殷染来了。
    旋而一笑,“朕还道哪个宫人如此冒失,既是你,那便毫不稀奇了。”
    殷染低下了头,敛衽行礼:“婢子向陛下请安。”
    他失笑,眼中光芒攒动,“这会子又来拿腔作势。”
    寻常女子若被他品评一句“拿腔作势”只怕早就哭了,偏这个殷染,却好似反而很得意,安安稳稳地落了句:“婢子谢陛下夸奖reads;重生修真食为天。”
    段臻摆摆手,毕竟已夺了她的封号,她一介掖庭宫人自称奴婢,亦是合宜。自席上站起,红烟忙来搀扶。他看着殷染道:“你为何会来?”
    殷染掠了红烟一眼,后者仍不言语。她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婢子来还一件东西。”
    “哦?”段臻好奇,“朕不记得送过你什么。”
    “不是陛下。”殷染微微一笑,“是七殿下,有一件东西,一直在婢子处。今日便来还了。”
    段臻敛了容色,凝注着她。
    她款款走到床边时,段臻眼中闪过了一丝紧张。但见她自袖中拿出了一只长命锁,他的瞳孔立时便绞紧了。
    锁链的声音轻微,却毕竟划破了凝滞的空气。他抿着唇,听见她说:“这是沈娘子的遗物,原计送与七殿下的。”
    “朕知道,”他突然开口了,嗓音沙哑,“她与朕说过。”
    说过什么?说过这个长命锁?
    那还真是琐碎啊。
    不过,殷染想,素书,仿佛的确一直是个琐碎的女人。
    琐碎的烦恼,琐碎的眷恋,琐碎的依赖。
    和惊天动地的死亡。
    段臻走过来,将帘帷挂起,小七一张圆而苍白的小脸蛋便现在三人眼前。段臻自殷染手中拿过了长命锁,放入被中压好,道:“待他大好了,朕给他戴上。”
    殷染抿唇一笑,“多谢陛下,婢子告退。”
    竟然就这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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