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废以后,少阳院的下人都分散了,鹊儿也就从少阳院拨去了兴庆宫。”段云琅淡淡接话,“我小时候,她伺候过我,也知道我每日去秘书省找你的事。”
殷染微微一怔,心中算了算,下意识道:“不对啊?她与我说,她六岁就去兴庆宫了,那应当是至正十一年,那年你才……”
“她与你说什么?”段云琅微微皱眉,“她说了假话。”
沉默。
段云琅揽着她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许久之后,少年一声冷笑:“静观其变吧。”
殷染点了点头,又夹了一点小菜,用手接着喂给他。他失笑:“真把我当小孩子了?”话虽如此说,仍是乖乖地吃下了。
殷染掩着睫,沉默得有些古怪。他一边咀嚼一边盯着她瞧,直到她受不住了,小声说道:“你还不回去么?白日宣淫也就算了,赖着不走是什么道理……”
“阿染,”他在她耳畔定定地道,“阿染你听我说。我们不会一辈子都这样。我终有一日……”
他终究没有把话说完。
作者有话要说: 她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她能说什么呢?她能不能说,我不知晓什么是欢喜,我也不知晓什么是爱,我只晓得这世上若没了你,我会活不下去……
她将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伤口如火如荼,很痛,痛得让她清醒地知道,这一刻是真的。
不再是她徒劳无功的一场幻梦。
不管这一刻的真实能撑持得多久,她终归能获得一刻真实的快活,这就够了,不是么?
不管往后会如何……
“咚,咚。”
两下礼貌的敲门声,将相依相偎的两人惊醒。段云琅惊疑不定地看了那门一眼,殷染安抚地拍拍他,道:“自己人,放心。”
一模一样的话,原样送还给他,她真是一点亏也不吃的刁滑。
他不由一笑。
殷染开了门,钟北里便滑肩而入,见到段云琅,显然一怔。
“陈留王殿下特来探望,还带来了兴庆宫赏赐的吃食。”殷染淡淡道,又对段云琅行了一礼,“还请殿下代婢子向太皇太后谢恩。”
段云琅点了点头。钟北里原探手入怀欲摸出那张汤饼,此刻便慢慢地收回了手。段云琅起身告辞,殷染也不送,他一走,她便锁上了门。
钟北里看了看那张凌乱的床铺,目光移开。
“你的钱,我已通过张公公的关系,送到了许贤妃处。”
☆、第58章
许贤妃最近觉得很膈应。
自七夕游船上殷染、刺客两桩案子出来后,圣人便不再来承香殿了。这倒也不算什么,可是看到兴庆宫的近卫托关系给她送来殷染的几吊钱后,她的心就一直在往下沉。
几吊钱,这是打发谁呢?
“那人说,毕竟是亲戚,希望贤妃娘子……多多照应着些。”张士昭复述的时候,一个头有两个大。
许贤妃将那钱吊子拿在手心,翻过来覆过去把玩。这殷家的庶女,比她想象的聪明多了。找个不谙世事的大男人过来承香殿送钱,闹得底下人都知道了她们之间互通关节,圣人那边,自己更加不好开脱。
许贤妃慢慢地坐了下来,一边张士昭连忙给她递上茶水。她扫了他一眼,心中忽然电光石火般掠过一个念头:小七叫殷染“阿家”,可自己也是带过小七的人!
她蓦地站了起来,吓了张士昭一跳:“娘子?”
怪不得圣人不再来了……她拢紧披帛,在微冷的后殿中急急走了两圈,方停住步子下了吩咐:“传我的令,掖庭宫人殷氏,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不可怠慢了!”
“是,是。”张士昭应了,又忍不住莫名其妙发问,“可是,她就送来这点钱……”
“钱钱钱,就知道钱。”许贤妃冷声,将手中钱吊子摔了出去,砸在张士昭身前,“本宫的命都险些不保了!”顿了一顿,稍微平复了声气,她的嘴角勾起一个冷笑,“你去年说的不错,这殷娘子,实在是个人物。”
***
得了许贤妃的照应,这掖庭宫中,再无人敢怠慢殷染。殷染被挪回了她过去所居的那间僻静院落,屋舍宽敞,有几案帘帷,甚至还有几卷书。段云琅得空便托着探望救命恩人的由头来找她,有时候还拖上东平王一起,他行事小心,加上本朝男女大防本不甚严,一时竟也无人生疑。
天气愈加冷冽,纵是拢了火盆,也觉秋寒逼迫。总是密云不雨,阴风阵阵,也令人难以消遣。段云琅这一日上门时,终于提上了那一架鹦鹉。
可怜那鹦鹉自离了殷染后,除却那一回叫了一声“自君之出矣”,便再也没说过人话。断爪的伤痕犹触目惊心,虽然殷染一再告诫自己那不过是个不通人性的畜生,心底却还是狠狠地抽了一下。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那鹦鹉,轻声哄道:“乖儿,我再不会丢了你了,好不好?”
外间刘垂文听了,险些喷笑。这鬼灵精的鸟儿,真好似成了殿下与殷娘子同养的儿子一般。
殷染逗了半天的鹦鹉,才见段云琅还眼巴巴地望着自己,跟讨赏的小狗似的。她先是微笑,而后渐渐憋之不住,笑容扩散开来,秋色里直如一捧温热的水,光华璀璨,触手温柔。
他几乎是被她迷惑了,慢慢地便将身子凑了上去。门已落锁,窗已关严,旧伤将好,残梦将圆。还有什么时刻比这个时刻更适合欢爱呢?炉上的心字香,一截一截一截地烧残下来,卷曲成柔软的形状,委顿埋进了香灰。他轻手轻脚地拥她入怀,从她的发梢一点点亲吻上去,他想,这一回,这一回一定要小心,他绝不再让她受了分毫的委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