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染挨打之后,便没法子再折腾,房间里几朵花儿都萎谢了,她也没法子再去剪新的换来。成日价守着她的只有钟北里,且因了钟北里在此,鹊儿也来得勤了。
“我来吧。”鹊儿放下兴庆宫那边的赐物,便朝钟北里自然而然伸出了手。
钟北里捧着那药碗,却是一动不动,面色有些僵硬。
殷染看他俩这不尴不尬的情状,笑了笑,自撑着床坐了起来,“我自己来吧。”
说着,她便从钟北里手中拿过了那药碗。动作分明是轻柔的,却迫得他一个大男人不得不松开了手指。两人之间指尖相碰的瞬间,钟北里忽然转过了脸去。
这一日三人相处,谁都没有多说话。
最后是钟北里先告辞回去了。他一个人走过掖庭宫青色的瓦墙,身后追来的脚步声愈发急促:“钟——钟北里!”
他顿了顿。
鹊儿跑到他面前来,呼吸起伏,面色在寒冷中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一双眼睛竟是湿润的:“你这是怎么了?”
钟北里凝着她,半晌,“什么意思?”
鹊儿几乎气结,“我——我对你如何,你看不出来?你若——你趁早告诉我吧!”她鼓起勇气说出这样的话,已是羞耻至极,伸出双手掩住了脸面,再不肯多看他一眼。
却是沉默。
高高的宫墙之上,秋末冬初的冷云之间,飞过了一只落单的孤雁。那长长的寂寥的嘶鸣声,像是粗糙的鞭子抽在了已经千疮百孔的心上,又像是狂风毫不怜惜地扫尽了最后的叶子。
这也就是宫里能看到的最远的景致了。
“你很好,”钟北里缓缓地道,“我不好。”
一个不善言辞的男人,一句绝不委婉动听的话。鹊儿渐渐地平复了激动的呼吸,自那十指间抬起了脸来,竟已是泪痕错布。
“那我们来做个交易吧。”她说。
他没有言语。
“我欢喜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荣华富贵,名利地位……你是不是还想照顾殷娘子?我都可以帮你。”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当她提到殷娘子时,他抬起了眼。
平静的眼底,不知有几多惊涛骇浪。
严鹊儿在宫中的资历经验他是清楚的,而况她本就是陈留王那边的人,她若真能在宫里好好照顾到阿染,至少让她莫被旁人算计……可是——
他顿了顿,“你要什么?”
这样的条件开出来,不就是为了交换的吗?
鹊儿看着他的表情,眼神渐渐地黯灭下去,嘴角勾出一丝苦笑来,“你果然……”她抿住唇,道,“明年,你带我出宫,带我回家。”
他的眼神微微闪烁,“我该如何做?”
鹊儿冷静地道:“每年年关上放宫人出宫时,有家人来接的总是更容易过关些。你娶我,做我的家人。”
这话若换个语气,当是温柔款款的;可此刻在初冬的寒冷里,在逼仄的宫墙下,却只显出冰冷的算计。鹊儿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的神情,但是她强迫自己站得很直。
钟北里默了片刻,“为何是明年?”
现在已经是九月,为何要等到明年年关?
鹊儿却不回答了。
为何是明年?
因为我懦弱啊,我想多看你一年。
你若真把我接出宫去了,难道还会再搭理我一眼?
可是这话,她却是决不能说出口的。
如果这个男人不能给她爱情。
那她也一定要索取一些等价的东西,比如,她那再也回不去了的家,和那再也无法拥有的家人。
***
钟北里和鹊儿走后,殷染一夜没有睡好。
她在一旁瞧得清楚,鹊儿对钟北里一片痴心,钟北里对鹊儿却难说得很——不像全没意思,也不像很有意思。这个男人很沉闷,却也很简单,也许他从没想过男欢女爱的事情……自己是不是该找个时机提点他一下?
可严鹊儿……严鹊儿当时向自己隐瞒了她曾经伺候过段五的事情,殷染心中也不得不存了几分芥蒂。当然,她那时候同自己还不相熟,总不能一上来就说自己是少阳院里出身……
殷染翻来覆去,心乱如麻,第二日赚了两眼青黑,谁知道刘垂文却来了。
殷染挣扎着起身要给他布茶,刘垂文连忙按住了,道:“原就该让奴伺候娘子的,而今娘子又带了伤,便好好躺着吧。”
殷染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凝望着刘垂文,后者被她盯得怪不好意思,终于低头道:“是殿下让我来的。”
殷染仍是望着他。
刘垂文的声音越来越轻:“殿下生辰忙碌……十月中的生辰,正月的冠礼,这中间,都……”
女人那一双眼睛底里的亮光,便一点点地黯灭下去,像是佛香顶端的一点火芒,被闷头摁进了香灰里,再也燃不起来。
刘垂文终于无法忍受一般,梗着脖子道:“我说错了,殿下并未让我来,我今日出来是犯了忌讳的。殿下他这些日子得了失心疯了,我劝他来看看您,可他宁可天天跟那些乌七八糟的人去喝酒也不肯来看您,有一回大半夜地浪回来就在地上躺了一整夜,早晨便发了高热,可他还要去喝酒……”
殷染轻轻截断他的话:“他的腿不好,是不是躺着受凉了?”
刘垂文一怔,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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