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因为我日日在秘书省与你相见,所以我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说,因为我要为母亲守丧,所以没有再来,而三年之后,圣旨就突然将我召进了宫里?
她不能说,亦不想说。
母亲的死像一根刺,让她愧疚、让她羞耻、让她痛苦,让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于是她转过了身去,慢慢吐出一口气,看那气息立刻在空中凝结成一片蒙蒙白雾。
“五郎。”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往后再同你解释,好不好?你今日喝多了。”
这话听起来,像一个没有限期的空口许诺呢。
段云琅自然不高兴,却也晓得自己是强人所难,阿染的性情,她若肯说早就说了,若不肯说,哪怕用刀子也是不能逼出她一句话的。于是他就坡下驴:“那,好吧。”
心里还是有些失望,觉得她并未真正相信自己,或者还有许多利益衡量瞒着自己,可酒意已将要把这份失望给麻痹住了。
渐渐地,他想,他可以……不那么计较的。
他只要她陪在自己身边就行了,不是么?
这已经是悖德乱理的事情了,他如果还去向她要求更多……那未免……有些贪心了吧。
他于是笑了起来,年轻的双颊被酒意染作微绯,桃花眼里仿佛有桃花飞过,“那你记得,等我清醒了就讲给我听。”
殷染还未回答,突然眼神一凛,一把拉住了他——
“有人!”她将他往巷子里猛地一推,俄而两人一同躲了进去。
殷染一把捂住了段云琅的嘴。
一盏八角琉璃宫灯,摇摇晃晃,自远及近。
提着宫灯的人脸庞隐在明灭光影之间,身形稍稍伛偻着,一出声,嗓子掐得尖细:“沈娘子留步。”
与他同行的少女微微一笑,“那便送到此处吧。”
“娘子的话,回头我会向贤妃娘子禀报。请您放心,贤妃但点了头,便无有不成之事。”
“那还得多劳张公公才是啊。”
“沈娘子言重了。”顿了顿,“只是有一桩——贤妃娘子心中,对令姊是有些忌讳的……”
“正好,我对那个死了的女人,也忌讳得很呢。”
***
那两人都离去很久了,巷子里的两人仍没有动。
只是段云琅是喝多了,坐下了便没气力动;殷染却是思索得出了神,一时忘了动。
沈青陵和张士昭……竟然在宫外密会。
他们言语里提及的“死了的女人”,莫不是沈素书?
沈青陵有求于许贤妃……什么?
里弄之间,夜色昏黑,在雪地里躲得久了,四肢都有些发麻。她出声道:“你当日将沈青陵安置在长安何处了?”
等了半晌,却没人回答。她转过头,段云琅似睡非睡,身子已将要倒在地上,一副醉死鬼的相。她唤他他不应,拍他他不应,于是她索性将冰凉的手放进他的衣领子里,惊得他一下子跳了起来。
“啊哟——!”这一跳起,竟然便崴了脚,段云琅捧着脚后跟哇哇乱叫,疼得一张俊脸皱成了鬼脸,“你好狠啊你,我的脚……”
既然他醒了,她便往外走去。他连忙一瘸一拐地跟上,一边道:“你当真不心疼一下?我这腿脚可是老毛病了,你当真不心疼一下?”
他这样一说,她犯了犹疑,渐渐停了步子,侧首,“很要紧么?”
雪月无声,笼着她幽白的一张脸,眼神里透着关切。他拼命点头,“可要紧了!我这腿脚若落下什么病根,往后还怎么同你——”
她唰地转身再度往前走。
对付有些死皮赖脸的人,还真是不能太温柔……
两人一前一后,不知不觉走到了十六宅。殷染是怔了神了,直到瞧见在门口翘首等候的刘垂文才蓦地反应过来。这若等候的人不是刘垂文,她可就暴露了……
都怪旁边这个咿咿呀呀自说自话的人,每每和他在一起,她都要变成傻子。
刘垂文迎上前来,段云琅立刻把全身都靠在了他身上,“小王喝醉了,快扶小王进去。”
刘垂文咬牙切齿,“这不叫扶,这叫驮。”
段云琅“嘿嘿”而笑。
刘垂文吃力地回头看了看殷染,“娘子快回吧,被人瞧见了不好。”
殷染点了点头,却仍不走。刘垂文还纳闷着,自家主子却已站得直了,自怀中掏出一只盒子来:“你要这个?——我偏不给你。”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收了回去,殷染伸出的手连盒子角都没碰着,“我偏要留着它,用它拖住你。”
殷染无可奈何地看着他。
刘垂文则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然而,说完这句极肉麻的话之后,始作俑者却往前倒了一倒,殷染连忙扶住,一看,真的睡死了。
殷染将他交给刘垂文,嘱咐道:“他说腿脚时常不舒服,小公公有空时,还是给他请个大夫瞧一瞧。”
“奴婢明白了。”刘垂文乖巧地应了,将段云琅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撑着他回王宅去,忽而又道,“殷娘子,殿下不懂事,有些事情做不周到,您不要太往心里去。”
殷染失笑道:“你比他还小吧?”
刘垂文却很老成似地叹了口气:“我阿耶常同我说,殿下失怙太早,又是从太子位上跌下来的人,性情难免有些古怪。但他的心是真的,殷娘子,我知道他对您的心,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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