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云琅一手枕在脑后,一手环着她的肩膀,手掌下意识地摩挲着她的背,只是小心地避开那伤疤。经了一番折腾,她已不似方才那样反应剧烈,只是眼神幽沉,仿佛神游物外了一般。
他有些不满意,“在想什么呢?”
她望他一眼,笑了,“你慌什么?”
“我慌?”他讶然,“我哪里慌了?”
“每次完事了都要问我。”她漫不经心地道,“你生怕我用过你就扔了。”
他沉默。
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捏捏他的脸,心头腹诽这少年油光水滑再过几年可得把我都比下去了,“我只是在想,方才把笛子丢哪儿去了。”
段云琅一惊:“啊呀!”
于是两人一同翻下床来,将枕头挪开褥子掀开四处翻找,却都不见那一支白玉笛。殷染靠着床栏,眼神往床底下一掠。
段云琅僵硬了:“不行!”
殷染道:“那就算了,不见就不见吧。”
段云琅乖乖地钻到了床底下,翻腾一番,握着那支笛子讨好地凑到她面前,“你看,没有丢。”
她接过笛子,款款一笑,“沐浴去。”
“一块儿去。”
她笑。
他低下了头。
她披了一件衣裳去里头给他烧水,却一直没有出来。他走到堂上,黑暗里与那梁下鹦鹉百无聊赖地大眼瞪小眼:“你看什么看?”
鹦鹉颇不屑地慢慢转过了头去。
“你转头做什么?”他咬牙切齿,“过来,给小王念经!”
鹦鹉懒得理他,自拿鸟喙梳了梳毛。
他伸手就要去拎它翅膀,鹦鹉终于慌了,“嘎嘎”大叫着扑腾起来,鸟架在半空里大幅晃荡,“哐”地一下,却是鸟架的尖端砸中了他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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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染阿染!”段云琅哭丧着脸捂着额头跑进浴房,“你那鸟儿欺负我!”
满室水雾氤氲,殷染坐在浴桶里,侧头望过来。
段云琅只见她长发如丝缎般披覆全身,水波荡漾之间,只露出两片纤瘦的香肩。锁骨上方两处诱人的凹陷,再往上,纤长雪白的颈项上水珠淋漓,长发掩映着一双微亮的瞳眸……
“你怎么还不来?”她淡淡道。
什么臭鸟儿都见鬼去吧!段云琅把自己丢进浴桶前的最后一刻,如是想道。
虽然耍赖的是他,可最后,伺候人的还是她。
因为她真的无法忍受他将水泼得到处都是,索性按住了他,自己给他洗干净了。他低头看她动作,毛巾拂在身上,粗糙而发痒,他咳嗽两声,转过头道:“我想起来了,好久以前在你家,我听见有人吹笛子。”
她顿了顿,“我家?”
“啊,就是我二兄成亲那一次,我们去殷家接王妃。”然后自己就被人打昏了……他问道:“你晓得那是谁么?在西边的院子里,很冷清似的。”
“哦,”她并不惊讶,“那是我阿耶。”
他突然闭嘴了。仔细再看她脸色,她却没有什么脸色,径自将巾帕扔在他身上,便披衣出去了。
他于是知道她的心情坏了。
安静地回到床边,灯烛都熄灭,她已躺下,背朝着外边。感觉到身边床褥一沉,知道是他躺了下来,她闭上了眼睛。
他的手环过她的腰,让她稍稍倚靠在自己的胸前。
“你的笛子便是他教的么?”黑夜里什么都看不见,他低声,缓缓发问,“他吹得真好,也真伤心。那一日殷画出嫁,又是王府迎亲,他一个主人翁,怎么不坐上首呢?都无人给他奉茶。”
“我家哪有什么主人翁,我家向来只有一个昭信君。”她的声音闷闷的,但她没有再以沉默应对他的疑问,他于是又向她靠得紧了些:“可当初他肯带你去秘书省,我见他对你是好心的。”
“那又如何?”殷染反唇相讥。
他说不上来。
她便冷笑:“他对我再好又怎样,还不是要挂在女人的裤腰带上讨生活。若没了昭信君,便看张适这桩案子,都足够将他咬下来了!”
张适的案子又恰恰是段云琅牵的头——段云琅有些尴尬了,手也讷讷地欲要收回。她却忽然翻过身来面对着他,虽在黑暗之中,他也感觉到伊人那双眼眸冷得发亮,澄定,决绝,义无反顾。
“五郎,我现在同过去,想法不一样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一定是得病了,五郎。我只要一想到你去找别的女人,我就恨不得杀死你。”
他竟没有生气,也没有被她恶狠狠的语气吓到,反而失笑了:“我为何要去找别的女人?”
“我不知道。”她气闷地瞪了他一眼,“我只是不敢想。我不敢想你离开我,也不敢想你再也不要我……你看我阿耶,分明是喜欢我阿家的,却还是不得不娶昭信君,三个人,一辈子,就从来没有快活过……”
他将她未竟的话都封在了唇齿之间。
“我不会的。”他的额头轻轻抵着她的,气息直接渡入了她口中。静了半晌,却又加了一句:“除非你离开我。”
她静静地凝着他,漆黑世界里,只能看见少年线条利落的下颌。
“这些日子,你要小心一些。”他道,“无事最好不要出门。”
她默了片刻,重又躺了回去,“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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