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预朝政,所知都是从段五处得来。将段五对这些人零零碎碎的评价串联起来想:“文人误国”、“圣人宠信尤甚”、“每日里不知在商计着什么勾当”……她竟冒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在谈左门右门时她尚一头雾水,但提到要京兆尹募兵——这样的大白话,谁都能听懂的吧!
长安内外,最强莫过于禁军;禁军之中,最强莫过于神策。神策军原本只是禁军一支,后来收编了长安西北驻军,扩充至十五万余,乃凌驾于羽林、龙武、神武、神威诸军之上;而这十五万人,全由两名神策中尉统领。
被这样强悍的神策军所欺压着,其他如淮阳王、陈留王所领羽林军,都不过备充门掖罢了。殷染也听段五说过多次,他有心重振左羽林,可似乎并不十分顺利……
额头险些撞到了墙上,她一拐弯,走入自己那小院里,却见庭中立了几个人。
清一色的银青袍服,那是上等的宦官。
她心头骇异,立刻往外走去,绕进绫儿的房间,急急地道:“将你衣裳给我换换!”
绫儿看她一身内官装束,张口结舌,半晌才反应过来,给她拿来自己的宫装让她换上,还犹自挢舌不下:“阿染,你这是去了哪儿?”
殷染索性吓住她:“你不要同外边乱说,不然我会连累你性命不保!”
看绫儿愣愣地点点头,她深呼吸一口气,才打开房门,安然走到隔壁去。
***
周镜正站在台阶下,不知等了她多久了,回过头来望向她,表情不知深浅。
周镜已是第三回来这地方了。
殷染请他进屋,他并不搭理,只垂眉拢袖道:“圣人请殷娘子过大明宫一趟。”
殷染只觉头都大了,为什么圣人就这么爱找她面对面地说话?为什么每次找她说话,还要派堂堂宣徽使过来?她只得讪讪道:“累中贵人久等了,婢子去换身衣裳就来。”说着便往房里走。
“你方才不是已经换过了?”周镜平平淡淡地道。
殷染顿住了步子。
慢慢回过头来,嫣然一笑:“如此着急么?这个时辰,圣人还未下朝吧?”
周镜被她一问,竟尔哑了,片刻才道:“从此处过去,也差不多了。”
殷染笑道:“既然周公公也知道这身衣服不是我的,便容我去还了隔壁的小娘子可好?要去面圣,我现在这样未免腌臜。”
周镜上上下下端详她许久,但她笑得实在是毫无破绽。末了,他终于道:“给你一刻时辰。”
殷染立即进屋拿了自己的衣裳,便又跑去隔壁。绫儿见又是她,惴恐不安地关上门,道:“我瞧见周公公来找你,是出什么事儿了?”
殷染伸手脱衣服,“我来还你这一身。我还得……”话语突然截断。
她走到门边,敲了敲门框,外边那阴影离去了。
她回过身来,对绫儿道:“劳驾,借纸笔一用。”
咬着笔杆沉思许久,她写下了三个字,将纸仔细叠好,交给绫儿,低声道:“我此刻入宫面圣,若有人到隔壁寻我,劳你将这张纸交予他。”
绫儿接过,眼神担忧:“你难道不会自己交给他?”
“此事紧急,我又不知自己何时回来。”殷染冷静地道,“这纸上的东西只有他能看懂,你放心,就算被旁人搜出来,也怪不到你头上。”
绫儿咬着唇道:“你知我不是怕这个。”
“你比小芸机警,所以我拜托于你。”殷染双手搭着她肩膀,目光冷定,“待我回来,你就将它烧掉。”
绫儿看着她,点了点头。
殷染换好衣裳,深吸一口气,开了门。
她不知道绫儿是不是足可信赖,所以那纸条上并没写太多东西;也是直到这样的时刻,她联络不上刘垂文,才发现自己身边真是一个可托付秘密的人都没有的。
毕竟她一直以来,都是孤身一人的。
她笑了笑,走到周镜面前去。
她以为圣人是要质问她戚冰或叶红烟的事情,总之,不脱这后宫间恩恩怨怨鸡毛蒜皮;再恶劣些,或许要质问她潜入大明宫,甚至质问她与五郎什么关系;二度入宫的路上她把一切情况都设想过了,却偏偏没有想到,这一回面圣,当真是与往常都不一样了。
小辇载着她直接入了一座皇家庭园,而圣人,根本就不在。
“——这是什么地方?”殷染扑到院门口,扒着门问周镜。
周镜笑笑,“少阳院。”
少阳院?殷染正自愕然,那院门却突地关上,而后哐啷锁链声响,似是被锁死了。
她转过身,看着这杂草丛生、灰尘弥漫的院落,反应了片刻,才想起——这地方,她来过的。
这就是当初仙都公主让自己抓蝴蝶的地方啊……
本朝自中宗而后,皇太子皆居于大明宫少阳院。但因显宗以后,皇位缵继屡受宦官操控,立太子的皇帝本来不多,在少阳院里住过的太子也屈指可数。段云琅在这里呆了八年,已经算极长的了。
殷染大概明白自己此来是很难回去的了,只是仍不知道圣人在玩些什么把戏。要是因为自己听见了崔李三人的谈话,那圣人纵有顺风耳也不至于反应如此迅捷;何况今日大朝,她估计着朝后还有宴会,不会很快散场。然而周镜其人,从未闻有什么私党勾结,确是一心为着圣人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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