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被带走之后,西内苑的战斗就变成了屠杀,而屠杀就容易了很多。
神策军好像是源源不绝涌来的,崔慎带来的数百人,很快就堆成了尸山,淌成了血海。
而高仲甫回到大明宫,便下令将长安城四门紧闭,严查崔李同党。
飞龙、祥麟二厩御马全出,神策军在街衢间纵马飞驰,城东北的崇仁、胜业、永兴、安兴四坊,所居官僚大臣最多,一时间哭声四起。大明宫中三省、翰林、弘文、御史诸院,全遭血洗。
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刀剑刺来之时,连躲闪都不会。殿中内省官署密集之处,鲜血竟至于汇成了河流,艳红的,沉默的,从含元殿两旁长而不绝的龙尾道汩汩地流了下去。
八月初三傍晚时分,残阳如血。山在极远的地方连绵静卧,背对太阳,一道沉默的脊背。
离右银台门最近最方便的去处,莫过于久无人居、荒草丛生的少阳院。高仲甫将段臻推了进去,惊讶地看见几个禁卫围了上来。
“你在这里还埋伏了人?”高仲甫竟然失笑。
段臻被他一推,整个人倒在地上,突然痛苦地□□一声,整个人都在草丛间蜷缩了起来。
那几个禁卫见皇帝如此狼狈,一时都愕然站住,不知如何应付这个局面。高仲甫往身后一扭头,几个神策军士上前,干脆利落,一刀一个解决了他们。
又是血。
段臻伏在地上,看着鲜血就在自己的眼前流淌,在草叶之间,慢慢地渗进了泥土中去。
他欲撑起身子,却又克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高仲甫走到他面前去,靴子踩在了血泊里,段臻便直勾勾地盯着他的靴子。
“你知道你错在何处吗?”身上许多处伤口尚未处理,高仲甫说话的中气却并不虚浮,反而还带了一丝轻蔑,“你错在选择了西内苑。那里离右神策太近,而西内苑的禁军你无力掌控。”
段臻脸颊贴着地面,一片脏污之中,他竟尔笑了一下,“谢阿公教诲。”
高仲甫眼帘微垂,“不过你也功败垂成了,至少杀死了孙元继。如果不是崔慎到得实在太晚,或许我也已经死了。”
段臻还是笑,干涸的笑,从高仲甫的角度看下去,只能看见半张咧开的嘴,像是无声的讽刺。
“其实,你也还有机会。”高仲甫慢慢道,“我们不妨来打个赌。”
“赌我儿子吗?”段臻开了口,眼神上掠,似是挑衅。
“你猜他们会来救你吗?”高仲甫的目光很薄凉,好像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个答案。
“会。”段臻终于缓慢地坐了起来,拍去手上的杂草,又盯着那拍不去的血迹看了一会儿,才笑出一声来,“二郎我不清楚,但五郎,一定会来。”
***
十六宅在入苑坊,长安城东北角。段云瑾听见了外边抓人的呼喝声和妇孺的哭声,他坐在案前,手掌痉挛地握紧成拳,又缓缓地松开。
殷画走过来,在他面前摆了一杯酒。
段云瑾抬起头看着她,“我该去吗?”
殷画道:“你是不敢,还是不愿?”
段云瑾抿紧了唇。“李绍祸国。”
却是避开了她的问题。殷画叹了口气,“眼下只知是西内苑发生了兵变,高仲甫带着圣人逃进了大明宫。”
段云瑾眉心微动,“你的意思是……”
“帮我们成亲的就是高仲甫。”殷画将那杯酒推到他面前去,“如果圣人与高仲甫当真闹崩,你说谁会赢?”
“神策军已在四处搜人了。”段云瑾的表情似在抽搐,“高仲甫已经赢了,是不是?”
殷画继续道:“他若赢了,你说他接下来会看中谁做……”
“可我手中有右羽林!”段云瑾突然打断了她的话,“我此时去救父皇……父皇或许还有救!”
殷画笑了笑,“圣人如何待安婕妤的,你忘了?安婕妤在宫里活了二十年,圣人去看过她一眼没有?安婕妤死得那样凄惨,圣人去看过她一眼没有?”
段云瑾沉默了。眼中的辉光黯灭,而伤痕一分分曝露了出来,竟像个茫然无措的孩子。
“不管你心中如何想,我们早已是高仲甫船上的了。”殷画的话音很平静,“高仲甫就算要弑君自立,我们也无力阻拦。”
听到这样可怕的话,段云瑾全身一震,抬起眼看她,眼神复杂。
殷画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他却突然甩脱了她,一下子站了起来。
“那是我父皇!”他厉声道,“而高仲甫,不过一个权阉!”
殷画也抬高了声音:“你疯了?一支右羽林,如何与高仲甫的神策军相抗?!”
段云瑾在房内疾步走了两圈,突然止住道:“我去找小五。”
殷画冷笑:“你真是越活越可笑了。明摆着的关系不攀,还要去拉敌人入伙?”
“你说谁是敌人?”段云瑾眼光扫来,有如刀刃。
“谁想分走你的东西,谁就是你的敌人。”殷画毫不退让,“你也说了高仲甫不过一个权阉,那陈留王,可是堂堂五皇子!此时圣人生死未卜,正应该按兵不动,你带兵入宫,岂不叫人瓮中捉鳖?圣人若当真不测,你不保存实力,如何与陈留王相争?你不要说你对皇位毫无野心,你若当真如此淡泊,当初又何必要娶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