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岁的他,好像六十四岁一样。
“段臻!”她忍不住喊出了他的全名,苍白的脸上那双眼睛里蒙着水雾,“我是为了你好!成德起兵了你知不知道?多少人只想逃离这江山,你可以卸下担子怎么还不满意?不管二郎还是五郎上位都必有一伤,还不如让小七在殿上平衡局势,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万一……万一哪一日国破家亡……青史骂的也不是你!”
段臻没有说话,他甚至好像都没有听见。他快步离开了,虽然她知道他只能在这承香殿里打转,她也有一种自己已然永远将他失去了的感觉。
***
淮阳王宅中,王妃殷画急急地在堂上踱着步,淮阳王自己反而是镇定自若地品着茶。
“我总不明白,”他悠悠朝茶上吹了口气,“这茶有什么好喝的。圣人他却喝了一辈子。”
“——他不是圣人了!”殷画猛地回过头来,沉声道,“他是太上皇了,而皇帝却不是你。”
“要我说,这招其实很妙。”段云瑾顿了顿,平心静气地道,“如今我领着政务,五郎领着军务,不论皇位给谁,都难免死伤,更不要提平叛了。难为圣人找出一个五岁大的小孩子做傀儡,反而能让我们稍微齐心一些。”
“齐心?”殷画怒极反笑,“这可不是太上皇的主意,你忘了?高仲甫答应了我们——”
“他是答应了你,不要说‘我们’。”段云瑾笑了笑,“其实我总不相信高仲甫会帮你。他那么聪明的人,不会自己往死路上撞。”
殷画走到他面前来,冷冷地睨着他,“二殿下这是何意?什么‘你’啊‘我’啊,原来我做的事情,全与你无关了?”
段云瑾将茶杯放回案上,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地道:“怎么与我无关呢?画儿,你是我的妻子,你做的一切,都与我有关。”
殷画抓住了他的袖子,“那你说,高仲甫这是什么意思?明面上说了要内禅给你,怎么就成了小七了?”
段云瑾静住,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是如此陌生,竟令殷画感到难捱地烦躁。段云瑾终是疲惫地摇了摇头,好像再也不期望从她的表情里看出别的东西了,他站起身来,甩落了她的手,往内室走去。
“段云瑾!”殷画大声喊道。
“我明日还要去议军情。”段云瑾脚步并未停留,声音沉闷着有如叹息,“画儿,早些休息吧。”
☆、第153章
第153章——天下为注(二)
高仲甫得到外边的消息,比段云琅晚了十天。
那是他的干儿子,成德的监军使,一路没命地跑回长安城,到了高家的大宅前下马便哭:“义父!阿耶!龙靖博——龙靖博反了啊!”
高仲甫面无表情地将这个干儿子交给了大理寺,抢在陈留王动手之前便将他处斩了。
长安的冠带公卿们起初觉得这颇好笑:大家都知道龙靖博反了,当这监军使逃到高仲甫家门口的时候,叛军都已攻下武宁了;然而立刻他们发现自己已笑不出来:武宁被叛军截守,江南漕运皆断,中原一线的藩镇全都按兵不动隔岸观望,长安城不消数月,就会成为一座孤岛。
胆小的开始收拾行李,趁着叛乱的那股紧张的风还没有刮进来,新君即位的喜气都还弥漫在大街小巷,就先混着百姓的人流逃出了城去;胆大的却觉得这是一场机遇,因为不论高仲甫、淮阳王还是陈留王,都不是傻子。
他们此刻看起来都如此冷静而胸有成竹,说不定手底下还真有百万雄兵呢?
“这场仗你想打多久?”段云瑾径自冲入了中书门下。
段云琅正斜倚长桌和程秉国说着话,见他来了,眼皮也没抬一下,只道:“你能撑多久?”
“撑?”段云瑾咬牙切齿地笑了,“漕运断了,要拼粮,长安只能撑上一年;要拼人,只怕三个月都撑不下去。”
段云琅站直了身子。这个二兄,煮熟的鸭子飞了,竟然没听见他抱怨一句,段云琅觉得很稀奇。小七即位和龙靖博攻下武宁的消息一前一后,他是该夸二兄顾全大局还是该笑他太蠢?
“要人?去找高仲甫要啊。”段云琅懒懒地道,“长安十五万神策军,可不在我的手上。”
“你明知道你只要一句话,蒋彪就会为你卖命。”段云瑾定定地盯着他。
“噢。”段云琅挑了挑眉,“那我为何要给他这句话?”
“天灾*,生灵涂炭!还不够买你一句话吗?”
段云琅低着头,右手摩挲着左手的袖口,许久才道:“不够。”他好整以暇地道,“上上一次你求我这事,你在麟德殿里排满了兵。上一次你求我这事,你拿女人来要挟我。这一次,你又打算如何对付我呢,二兄?”
“我不会——”段云瑾从额头到脖颈都红透了,也不知是被激怒还是被羞辱了。
段云琅又笑笑,道:“你也不是第一日认识我了,二兄。我是那种无私奉献的人么?蒋彪听我的,说忠武军是我的私兵都不为过。我的私兵,为何要充作公用?再给你提个醒,”他顿了顿,“不要整日只把眼光放在大明宫内,外面的世界,大得很。你看我,我就不在乎那个御座。”
他走到段云瑾身边,微微倾过身子,对着他耳朵吹了口气,“因为它迟早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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