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潼关以东,怀州以西,龙靖博叛军的必经之路。”段云琅面无表情地看向他,脸上忽而又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希望龙靖博不会比我到得还早。”
这消息太过突然,但其实并非不可理解。刘垂文好不容易才将舌头捋顺了,睁大眼睛道:“殿下这是要去……要去监军?!”
“龙靖博没有走河南一路,径从北边过了。按这个速度,他兵临陕州,也不过半月间事。”段云琅淡淡地道,“陕虢观察使钱守静不比蒋彪他们是行伍出身,我怕他守不住。”
刘垂文沉默了片刻,说的话也有条理了一些:“您若过去,总得有个名目,这个,也得通过高仲甫吧?奴婢觉着他不会给您多少兵饷——”
“我自有我的兵饷。”段云琅打断了他,神色中有一丝冷酷的鄙夷,“手头无兵,还有什么可争?”
淮阳王眼下就是手头无兵。这句话刘垂文没有说出来,他瞧着段云琅的脸色道:“这样大的事情,您同程相国他们都商量好了?您不在时,这边得有人主事。”
段云琅终于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这些不必你操心,我会去同他们详商。我最先告诉了你,是有事要拜托你。”
“拜托”二字吓得刘垂文两膝一软,“殿下?!”
段云琅却走过来,伸手欲将他扶起。刘垂文这回可看见了,殿下眼睛里全是熬夜过后的血丝,眼底淡淡的青影,下颌居然还冒出了胡茬。刘垂文终于觉得有些什么不对了,死活不肯站起来,一双眼睛孩子气地瞪着他,渐渐竟泛出了水汽。
段云琅看得好笑,“这是怎么了,我还没说什么事呢。”
“殿下想说什么?”刘垂文梗着脖子问。
段云琅渐渐敛了笑,“我的书阁里,第二列书架靠墙一侧,最底层,有一个暗格。推出来,里头有二十三张纸,那是我过去收集来的,是高仲甫的一些……把柄。”
刘垂文没有料到他要同自己说的竟是如此私密的事情,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有一些是他强占民田的地契,并无大用,太上皇那里也有;但其中还有几张重要的,一是他购置甲兵,一是他私侵太庙,一是他交通契丹。这三张,用得不好,仍不过是废纸;但用得好,足致他于死地。”段云琅平平地道,“此外,钟侍卫住在平康里,十六宅不大方便,我有些东西是给他藏着的,偶尔也会去他那里约见一些人。所以如果出了事,你们就先去找他——”
“‘我们’……”刘垂文已经彻底呆住,都忘了自己不该打断主子的话。
段云琅顿了顿,忽而自嘲一笑,“我都忘了说最紧要的了。如果我没能从陕州回来,你就带着阿染,和这几张纸,去找钟侍卫。然后——然后就逃出去吧。
“如果我当真没能从陕州回来,当你们发觉的时候,要么是叛军攻进了长安城,要么是高仲甫打开了皇城门。不论哪一样,都是亡国了。
“你们都得逃。”
☆、第157章
第157章——软肋(二)
一声马嘶后,马车稳稳地停下。陈留王的手下人都很谨慎,车仆并不催促,自己先下车避开了。
从大明宫到十六宅的距离并不很远,刘垂文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殿下都说了些什么话。他只是记住了殿下说这些话时候的表情,平稳而安静,桃花眼的深处是冷的,眼角却弯了起来,好像两弯带笑的月牙儿。
既温柔,又残忍。
段云琅友善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像对待一个小孩子。而后他便站了起来,紫袍上的褶皱疏朗地抖开,就如他一双再也不见分毫阴翳的眉眼。他施施然下了车,殷染已在照壁一侧等着他。
“我今日做了水晶羊肉,拌着乳酪的。”殷染一边给他松开发冠,将他的长发梳散,一边说道,“你试试好不好。”
段云琅看着镜子里头,一前一后的两张脸,神色从容,像是已经亲密了很久,以至于这种亲密已成为了这世上最寻常的事情。他道:“你想吃什么就跟厨房说,不必顾着我的口味。”
殷染一怔,“这个我也喜欢。”
他的表情稍稍缓和,“以后也是一样。”
殷染古怪地瞥了他一眼,放下梳子,又去解他的外袍。纤长的手指每每落在他的颈项之前都似一种挑逗,这一回他没能忍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送你一样东西。”他微笑道。
她直觉他的微笑里头有些诡异。他已经很久不会这样说话了,像在讨好她一样,诸如“你想要什么”、“我送你什么”,那是曾经被她称为幼稚的措辞。他已经抛开这样的措辞很久了。
他转身出了房间,过不多时,捧着一只小小的漆木盒子回来,双手递给了她。
“打开瞧瞧。”他柔声说,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满揣了期待。
殷染却是早就认出了这只盒子,满腹狐疑地打开了,果然便见着一整盒的花钿,都是她去年同他上街时一只只精心挑出来的,未曾想一整年过去,这些花钿的光泽却并未黯淡,好像——
“我保管着的。”段云琅笑道,“看起来还新鲜吧?若是花样不时兴了可不能赖我。”
殷染抬起眼皮又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将盒子关上,放在了桌上,仍旧来解他的衣袍。
他竟尔也渐渐沉默下去,眼中的光芒沉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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