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腻,滚烫,仿佛随着他的手掌纹路所流下的不止是血,还有那不可一世的生命。
***
殷染突然睁开了眼睛。
清思殿中的灯火太亮,她一连眨了好几次眼,才终于从那恍惚的噩梦中清醒过来。可是究竟梦见了什么,她却记不清楚。
记得最清楚的却是前线那一份密报……
段五离开之前,樊太医分明说了,他的腿已大好。难道连樊太医也同他一起来骗自己吗?
“你醒了。”一个稚嫩可爱的声音响起。
殷染摇了摇头,希望将那疼痛的感觉从脑海里驱除出去,不料却心悸更甚。她咬住下唇,直至舌尖品到了一丝血腥味,才蓦地回过神来——
“你做噩梦了。”还是那个声音,清脆得像在嚼萝卜,声音的主人躺在床上,厚厚的织金衾被盖住他全身,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头顶的发旋翘在枕头上,叫人总忍不住要给他顺一顺。
殷染转过头,便对上孩子的那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
她还不能习惯称他为“圣人”或“陛下”,在她心里,他总是那个喜欢听自己讲故事的小七,在夏夜里缠着她要抱抱,然后在她的怀里安心地睡着。可是,他却已经不再记得她了。
她拍了拍他的脸,轻声道:“不舒服就睡一觉,睡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好了。”
段云璧看着她,很乖地道:“我每天都在睡觉,可我每次醒来,都没有什么在变好。”
殷染微微一滞,道:“那便睡久一些。”
段云璧道:“这法子好。我每到睡着的时候,便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殷染闭了闭眼,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流露出什么表情来。这是素书的孩子,是圣人最宠爱的幼子,可他却被人推进了火坑里,从此再也出不来。
段云璧是染了风寒,加上他日常吃的药,这会子确实也昏昏欲睡了。一天十二个时辰,他总有□□个时辰是迷糊的,他想,或许自己离永远的迷糊,也不远了吧?
看着小七渐渐合了眼,殷染转身,看见段云琮安安分分地蹲在一旁,正对着一张棋盘不知在做什么。她走过去,低眉顺眼地道:“殿下,我们何时回去?”
她是跟着段云琮来看望生病的小皇帝的,清思殿里处处都是耳目,她不能让人看出端倪。
段云琮却道:“你会玩黑白子吗?”
殷染眼神下掠,看见那棋枰上被他黑黑白白地摆满了棋子,却是毫无章法地乱摆。“婢子不会。”她柔声道。
段云琮道:“我五弟会。”
殷染一怔。
“五弟什么都会。”段云琮伸出一只手掌来,一根根手指点过去,“他会下棋,会斗鸡,会喝酒,会吹牛皮……”
殷染掩住了口,想笑又不敢,却遭段云琮横了一眼,“你笑什么,你明明都不会!”
“是啊。”殷染笑道,“五殿下自然是好的。”
灯火盈盈,眼波盈盈,没有人注意到女人此刻的表情,仿佛有一辈子的温柔与悲哀,都在那双眸之中回旋漂流。
☆、第161章
第161章——乱我心曲(二)
颜粲那好像永远不会改变的面色,在他摸到满手鲜血时,刹时惨白了一片。
段云琅朝他笑笑,一手按在左腹伤口,抬足便踏进府衙里去。钱守静眼睁睁看着他们大剌剌地进了自己的地盘,忍不住道:“殿下这是何意?”
段云琅没有看他:“我住这里,不好么?”
钱守静讥讽道:“殿下何必,寒舍装不下殿下这一尊大佛。”
段云琅眼神一暗,一旁颜粲低声道:“此人甚不通,殿下多多担待。”段云琅顿了顿,终是面对着钱守静,冷静地道:“本王求宿贵处,是示君以诚。本王既来了陕州,便只有与使君同舟共济,协力面对同一个敌人。使君若不甘愿,本王又怎会找不到其他落脚的地方?”
钱守静这才懂了:陈留王要和他同住,这是互相监视,也是互相囚禁,是诚意,也是死局。他脸色很难看,末了,长叹一口气道:“也罢,那便如此办吧!去,给殿下安排一间上房。”
***
钱守静安排的上房很干净,可段云琅一进去,就给房里带来了一股子血腥味。
颜粲关紧了门,段云琅在床边坐下,随行的两个军医立刻去解他的甲衣。段云琅却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身子歪倒在床栏前任人动作,苍白的脸上,一双清冽的桃花眼竟还隐隐然泛起笑意,满心焦急的颜粲对上那双眼便是一怔。
沉重的甲衣好不容易剥了一半,军医一看就是跺脚叹气:“伤口不深,是被短刀划的吧?老长一道口子!”
颜粲随之望去,段云琅半身仍披着红衣,露出的精壮身躯自肋下至腰侧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他的每一次呼吸,似乎都会扯动一下那已翻卷开来的血肉。偏生段云琅却还在轻轻地笑:“皮肉伤罢了,我受过更重的。”
“皮肉伤也不可大意!”军医摆出一副凶狠的模样,“殿下的腿伤也没好完全,这个样子如何上得了战场!”
段云琅眉梢微挑,那神情颜粲很熟悉,意思就是“这老头说了什么我都没听见”。颜粲走上前一步,又站住,低声道:“殿下如不爱惜自己,谁还会来爱惜殿下?”
段云琅静了静,复笑开,“我又哪里晓得,这还没跟龙靖博开战呢,就会被自己人划一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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