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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小言看得呆了,几乎不忍去惊动。他一遍遍思量那句话——“君不可言情于臣”——仿佛懂了一些,又仿佛仍旧一窍不通。
    那一个秋夜过后,直到雪满长安,家家户户都开始迎接正旦,寒儿也张罗着在椒房殿前前后后垂挂起青色幔帐,摆出了椒柏酒,做起了新衣新头面,忙得不亦乐乎——然而皇帝是真的再也没有来过。宫中都是人精,自能看出来皇后与太皇太后不对付,而此时掌权的毕竟还是后者,椒房殿前渐渐门庭冷落。
    还有更精明的,想方设法往宣室殿里塞女人。
    “出去,出去!”
    大清早的,孙小言甫一踏进阁内,便听见帘帷后边极不耐烦的怒喝。几个容貌姣好、云鬓散乱的宫婢掩着衣襟逃也似地出来,见了他也不行礼,径自跑了出去。孙小言莫名其妙,心里又隐隐觉得不对劲,试探着问了一句:“陛下?”
    “滚!”一只鎏金银的铜壶被扔了出来,皇帝的声音压着惊怒,片刻之后,又道:“下回莫再让这样的女人进来,听见没?”
    孙小言苦笑:“这也不是小的管得着的,您知道,太皇太后那边……”
    哗啦一下,帘帷被掀起,顾渊披衣走出,墨黑的长发垂落肩头,脸色犹有几分羞怒的尴尬,倒让孙小言感到十分稀奇。“那便都换成你这样的寺人。”顾渊冷冷地道,“朕不要女人,行不行?”
    孙小言一呆,“陛下这……这不妥吧……”
    顾渊想了想,自己却先乐了,“男色这东西,朕还真没想过……”
    孙小言脸色刷白,“陛下,陛下这可不带玩笑的……”
    顾渊斜睨他一眼,嫌他荒诞不经,径自扯开了话题,“今年三辅丰收,正旦当可好好过了。祭宗庙的事情,你去找聂少君,好好张罗一下。之后例有上辰、上巳,”顾渊回过身来,点着孙小言的脑门道,“别成天想些有的没的,主君操劳国事,你还不将这家事打理清楚,是诚心给朕找麻烦呢?!”
    顾渊所用的龙涎香剂量越来越重,效用却越来越差。中夜时分,他披阅奏疏,殿中熏炉四面,暖意烘人,教他愈加不适。匈奴内乱,三单于并立,新上任的太尉急于立功,又奏请趁此机会出兵肃边。儒生们一听这奏议便跳了脚,上书雪片儿似地飞来,生怕顾渊意气用事再启刀兵,弄得如孝钦皇帝般两面不讨好,落个穷兵黩武的恶名。薄昳领了大鸿胪的职,乃请求绥和为上,准许匈奴南单于入朝,给他个名分去安定自己家事。
    夜色愈深,顾渊脑中茫乱,漫漫然地想:孝钦皇帝?孝钦皇帝再如何折腾,到底是有满库的银钱满仓的米粮;可是他呢,他还有什么?这天下到他手里已是一穷二白,他还有什么气力去折腾?
    面对一副皮肉都已朽坏净尽的骨殖,他便是有再多的野心,也无从下手。
    将笔一扔,他站起身,拿起一件裘袍便往外走。将将跨出门槛,门外的孙小言回过头来,“陛下要出去?”
    他顿了顿,心中有一个念头呼之欲出,却终竟被他压抑了下去。心头的躁郁竟难排解,又往回走,“哪都不去。”
    孙小言奓着胆子问了一句:“陛下若想去椒房殿,小的这便备车。”
    顾渊回过头来,孙小言面目模糊,他只看见门外月华洒满天地,突然伸足一踢桌案,他冷冷地道:“给朕找梯子来。”
    孙小言一愣,“梯子?”
    “对,梯子。”皇帝重复,目光冷静得可怕,“朕要去看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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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外面太凉,您还不就寝么?”寒儿关切地问。
    坐在台阶上的女子回过头来,数月过去,清丽的脸庞又瘦了几分,身上披着的华袍宽敞得如一个空壳,她陷在那锦绣丛里,容色淡如止水。她又望了一眼宣室的灯火,缓缓站了起来,随寒儿往回走。
    “他要做什么,我竟猜不出了。”她轻轻道。
    寒儿没听清楚,“皇后要猜什么?”
    她看了寒儿一眼,哑然失笑,“也是,我怎么能去猜帝王家的心思?”
    寒儿思索了半天,“奴婢只知道陛下在忙着什么堂的事情,似乎还有外国的使节要来,要赶在正月里……”
    “是明堂。”薄暖微微叹息,“他不如此做,镇不住那些跋扈宗戚。”
    寒儿摇了摇头,“奴婢是不懂,但底下人都在说,陛下是从藩国来的,做事情总让人觉得名位不正。”
    “你胡说些什么!”薄暖惊怒变色,高高举起了手掌就要劈下去,寒儿吓得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自己掌嘴:“是奴婢胡言乱语,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那一巴掌终是没有落下。薄暖呆了半晌,喃喃:“底下人真是这样说的?”
    寒儿哭道:“天可怜见,陛下从藩国过来,自是一切都不容易,那些乱嚼舌根的,哪里知道陛下的苦处……”
    薄暖却点头,“我知道了。”
    “皇后,”寒儿挪着膝盖往前,轻轻地可怜兮兮地拉她的衣角,“皇后,陛下为何不来看望您了?陛下受了这么多误会,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呢?”
    “因为他是陛下啊。”薄暖淡淡一笑,低头看她,目光隐露悲悯,“君不可言情于臣,你若是皇帝,便知道这个道理了。”
    寒儿低下了头,“奴婢没那个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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