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言忙去搀扶封蠡,骇然见到这年轻人一张方方正正的脸上竟已满布红痕!
“来人!”孙小言尖声大喊,“护驾——”声音陡顿卡在了喉咙口,竟有一把长戟刺入了他的后背!
孙小言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顾渊心头一沉,将他一把拽到墙角,而外面的乱兵竟已撕破了羽林郎的防卫,闯进了这花圃中来。
——怎么会有这么多乱党?!他们的武器是哪里来的,他们背后的人又是谁?!
薄烟还在纠缠扑打,状似疯狂,以顾渊的身手,要制住薄烟本是再容易不过,却避忌她指甲上的奇毒。他只来得及在孙小言耳边说了一句话,便看到薄烟纵身往屋内闯去,心头一凛:薄烟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子,又在掖庭狱里受了那么久的折磨,怎么会突然有了这样鱼死网破的力气?那诡异的磷光,那矫捷的动作,那染血的眼神……
顾渊突然想到了那张胡巫的脸。
胡巫,巫蛊,长安城里的妖祠,长秋殿下的木人,还有他和阿暖的孩子,还只是个婴儿的民极——
血液在一刹那沸腾了起来,好像要将他整个人都烧穿了。仇恨,仇恨在他的眸中点燃了妖异的光,被呼啸穿梭的火箭烧出一片荒莽。
他大步追入房中,过道里的宫婢们竟都已脸色铁青地昏死倒地,而晃荡不止的梁帷之后,薄烟已将手伸向了床上的薄暖……
“——放开她!”顾渊厉声断喝,距离薄烟还有几步远,他径自抽出佩剑掷了出去!
这一掷既快且狠,毫不犹豫地斫入了薄烟的胸口,刹那血涌如泉,泼湿了她的衣襟。薄暖早已惊醒过来,得了这一停顿之机,反应了一下便立刻滚下了床,捞起一件衣衫便往顾渊那边奔。
“——阿暖!”顾渊突然惊骇地大喊!
薄暖一呆,还未知觉到什么,耳畔厉风一响,顾渊将她整个人都囫囵扑倒在地!
“笃笃笃笃”,无数的箭支穿透层云积雪,穿透木床纱帘,往这个狭窄的房间密不透风地射了进来!
烛火被烈风一刮,倏忽就灭掉了。黑暗出人意料地兜头罩下,刹那间安静得只能听见飕飕的箭声和两人叠在一起的心跳。骤然又闻“咚”地一声——
薄烟的身子摔了下来,被万箭攒射得千疮百孔,血流如注,苍白如雪的脸庞正对着地上的薄暖。
她似乎还在笑,冷笑。
薄暖呆呆地对着薄烟那张笑意莫名的脸,突然,顾渊伸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不要看。”他的声音冷而定,“她是薄三的同谋。”
牙关陡然一合,几乎将薄暖的唇舌震痛了。她不敢置信,失去民极那一日的痛感蓦然又袭掠了她的五脏六腑,攫紧了她的呼吸,她突然想将顾渊遮住她眼睛的手掰扯下去,她要睁眼看看,看看这个杀死了她儿子的女人死成了什么样子!
“阿暖。”顾渊的声音很沉,黑暗之中,仿佛是漂浮的积冰,冷得她神智都是一颤,“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她痉挛地抓紧了他的衣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平静的,划在空气里却无端地凄厉,“什么事?”
“不要放弃。”顾渊狠狠喘了一口气,咬牙说出了四个字。而她却听见了别的声音——
“滴——答”。
有什么轻盈而脆弱的东西,掉落在了地上。
“你……”她嘴唇白了,“你在流血……”
“皇后,你听见了没有!”他突然发狠地加重了语气,“朕命你不可放弃,你还不领旨!”
他从来没有对她这样强横过。他一向是个强横的人,可是,他从来没有对她这样强横过。
直到这一个瞬间,她反而感受到了他过去在强横里掩藏下去的一切悲欢。
她抬起头,凝注着他。
纵是在举目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他的双眸也是那样地冷锐犀利。
“我答应你。”她说。她的声音那样轻,好像害怕会惊动了什么。
他抓紧了她的手,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了,只是道:“现在,我们逃出去。”
***
月色无垠。
思陵那高高的封土堆上,赫然站了一人。
高冠广袖,儒服翩然,眉折春水,目耀秋星。他双手负后,静看着封土下他埋伏的弩-箭阵,一排排地换人,一排排地发箭……
右手在大袖之下紧握成拳。顾子临毕竟是有头脑的,昨晚还宿在甘泉宫,今夜竟临时起意歇在了这个不起眼的小屋之中。这时候长水、越骑几支禁军只怕也得了信报,要赶来救驾了吧?他必须快一点解决掉顾渊才行啊……
不过顾子临若是真有头脑,又怎么会在这样的时刻将仲隐调离身边呢?
映着萧疏的月光,薄昳微微地笑了。
顾子临看似聪明过人,其实却愚不可及。竟然不知道天子之性命是万民所托,还以为只要救得了百姓,救不救自己都没有关系吗?
昔日他徙豪强八千户于思陵,只怕也没有料到这些人会在今日反水,与南军将士一道,将他的羽林卫都斩尽杀绝吧?
因果相报,如是而已。还有什么礼义仁恕好讲?顾子临便是太信了书上的话,才会——亡国!
☆、103
“君侯。”有人禀报,“城阳君女……似乎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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