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感到了末日的无力。抬手,抓住那块传国玺,重用黄布一层层包裹好,封进了内官递来的金匣中。
“交给新皇帝吧。”她苍凉地道。
***
宣室殿外,寒儿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指挥宫人们撤下华贵的装饰,挂上素洁的白幡。见到薄暖回来,寒儿吃了一惊,几乎立刻就要滚出泪来,又连忙擦去了。
薄暖目不斜视地走进了殿中去,“你如今是皇太后身边的长御,切不可再自堕身份。”风将她冷冷的话语吹荡过来,寒儿呆在了当地。
孙小言看了看薄暖的背影,又看向寒儿,叹了口气,“皇后已变了。”
寒儿呆呆地道:“她——她是太后了?陛下——”
“陛下崩了。”孙小言的话音平静,好像这句话已经在他的肺肠里滚过了千遍,再说出口时,连一点皱褶都不会有。
寒儿的身子晃了一晃。虽然宫里宫外都开始筹备大丧,虽然她自昏迷中醒来时已是哭声一片,但当真听到这样斩截的肯定的句子,还是天旋地转一般令她不能承受。她突地呜咽出声:“这可——这可怎么办呀!皇后那么年轻,她和陛下那么好,她可怎么办呀!”
☆、105
怎么办?
薄暖很清醒地知道应该怎么办。
她既没有崩溃,也没有消沉,自逃回未央宫后,她一面往行进中的仲隐发去加急密诏,一面指挥北军扑灭了长安城中的骚乱,五日之间,她下了百余道中旨,迅速地掌控了乱局。又及时找来了顾泽母子,直接给那个三岁的孩子甩下一道诏命。
准备即位。
顾泽还是喜欢咬手指,回头问他的母亲:“阿母,我要做皇帝了吗?”
梅慈没有做声,只是恭顺地接过了旨。
她的儿子要当皇帝了,可是诏书之中,没有一个字提及如何处置她。她想,她大概又要去守陵了吧。
淮南已叛,薄氏当国,她即使是嗣皇帝的生身母亲,也没有任何臂助,反而极容易被排斥。这样也好,她想。她再也不要陷在权力的漩涡里,再也不要夹在男人的野心中了。
薄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又移开。
寒儿上前,将顾泽带了下去。
“来人。”她冷冷地道。
孙小言端来了一盏清酒,酒液湛亮,仿佛深潭之眼。梅慈看着那青绿的酒盏,全身骤然一抖。
“我——”她突然大声道,“我愿意去守陵!我愿意去思陵呆一辈子,绝不来打扰——”
薄暖嘴角一哂,站起身来。
“本宫怀着先太子的时候,你曾经向我送了一方药,你可还记得?”
梅慈呆住。
“想守陵?”薄暖低头,安静地看着她,“那便招认该招认的,写一篇供词与我。”
“是我。”梅慈忽然道。
薄暖抬眼,眼底有利刃般的锋芒一掠而过。
梅慈的目光却是沉静如水。
如果能回去……回到那个人的身边去。
他虽然把她当作另一个女人,可是他也从来没有伤害过他。在她年轻的生命里,她曾经是真的被那样一个温柔的男子爱护过。
这,才是她所能乞求到的最好的爱情吧?
她怎么还有资格去要求更多更好的东西?
可是,可是她却爱上了另一个人。爱了便是爱了,她自己也没有办法,她只能死咬着唇,血腥的刺激让她约略清醒了一些。她抬起头,凄然一笑,“梅慈甘领一死,愿太后善待嗣皇帝,善待天下人。”
“等等!”薄暖袍袖一拂,遮住了酒盏,“你与他……是一道的?”
昔日柔婉的眉目间此刻冷硬得没有一丝温度,语调微微上扬,是有九分肯定的怀疑。薄暖紧盯着眼前这个女人,怪不得,怪不得顾渊临时改变休息之所也不能逃过那些乱兵,怪不得他们的行踪时刻被薄昳所掌握,怪不得顾渊上天入地也搜不到薄昳的影子……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薄暖压抑着声音发问,幽雾般的眸子里终于现出了不能自已的痛楚。她明明记得梅慈对她的好,她明明记得梅慈是个眼中只有自己孩子的柔弱女子,她明明记得……
梅慈凄凉地笑了。薄暖难以理解地看着她,她的眼底有泪光,可是她的笑容竟是那样地满足。
“阿暖,我对不起你。”她从没这样亲昵地称呼过眼前这个尊贵的女人,可是死亡却给了她勇气,她仿佛成了一个临终言善的长者——“我若当真知道那药会害了太子,我怎么也不会让你服下它的。”
“是薄三交给你的,对不对?”薄暖颤声道,“你只要写一篇供词,我便可以……”
梅慈微笑摇头。
薄暖几乎要将牙齿都咬碎了,“他那样害你,你为何还要包庇他?!”
梅慈慢慢站起身来,拿过了那酒盏,纤长的手指婉转地扣在杯沿。“阿暖,”她抬头,嫣然一笑,“你与我,本是一样的呀……你怎么不能懂我呢?”
仰起头,一饮而尽。
薄暖悲哀地看着她在剧毒中挣扎,仍是悲哀地追问:“为什么?”
梅慈脸上的血色在迅速地消失,而那风致淡静的笑容却益加如明月般幽丽,“求仁得仁,死无悔矣。”
断肠的毒酒只能给她这样一句话的工夫。她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便断绝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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