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望进去,被强行按在榻上的犯官夏某已经卷着被子睡着了,神情恬静,双颊薄有醉红,还像猫一样把手卷在耳边。
皇帝:做了多少年的朝廷命官了,这么快就酣睡于帝寝,成何体统。
……算了再多看两眼。
……
自那夜之后,新进宫的夏才人就因为触怒圣上被关在了偏僻的清岙堂反省,皇帝也不闻不问,仿佛把她忘记了似的,宫里集中在这位夏才人身上的视线也淡了下来。
直到这一日,高太监带着皇帝口谕踏进了清岙堂的门。
清岙堂在宫城以西,三面环紫金池,离后妃们居住的“一殿三宫六楼”都十分遥远,虽同为“十二堂”之列,却并不是个后妃该正经安置的所在。
高昇一进门,左右两侧各栽着一排紫竹,穿过月洞门,远远地便瞧见葡萄藤架子下面围着三五个老嬷嬷围坐在一起嗑瓜子。
老嬷嬷们见了他来,立即丢了瓜子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夏大……才人这一个月将养得如何了?”
老嬷嬷们回道:“夏才人休养得极好,刚刚还出来拿着扇子扑蝴蝶玩呢。”
高昇:“夏才人?扑蝴蝶??”
老嬷嬷们觉得没什么,只有高昇一头冷汗,唯恐夏洛荻是关在冷宫憋疯了。
那是大理寺卿夏洛荻,虎头铡下人头无数的夏青天,扑蝴蝶??
高昇唯恐她这是羊角疯的征兆,战战兢兢地来到清岙堂后殿的花圃,便瞧见一个身形颀长、静立在花树下的身影,肩上搭着一件玄色山水纹披衣,手里当真拿着把团扇,聚精会神地盯着花朵上一只凤尾蝴蝶。
“夏大……”
话音刚落,夏洛荻扑蝴蝶的扇子一歪,凤尾蝶当即惊走了。
扑了个空的夏洛荻回过头,墨玉一样的眼睛上下打量了高昇一阵,忽然一笑。
“有棘手的案子了?”
高昇脸上堆起笑来:“才人还是这般敏锐,一眼便知老奴来意。”
夏洛荻道:“放着人才济济的三法司不用,却想起我这一个犯官来,可是三天前齐王妃的案子?”
高昇道:“正是如此,齐王殿下不允外臣辱没王妃遗体,在太后殿前闹得鸡犬不宁,眼下只有才人您有此能为查清此案。”
夏洛荻嗤笑一声:“齐王与我势同水火,三法司为外臣,可用我又能好到哪儿去?是哪个白痴提议让我去办这案子的?”
……就是把你打入冷宫的那个白痴。
高昇无言地看着她,夏洛荻一瞬间读懂了他的眼神,她不怕死,但也不会主动找死,自动跳过了这个话头。
“此事已定?”她问道。
“金口玉言。”高昇又补充道,“这桩案子若办得漂亮,陛下对才人往后也好从宽处置……比如给家里报个平安什么的,自然好商量。”
夏洛荻最终仍是点了头,起身道:“既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事不宜迟,这就走吧,对了……尸体还新鲜吗?”
“咳咳……”高昇道,“遇害的是齐王妃,即便是在宫中办案,才人您也要尊重些。”
夏洛荻面不改色:“齐王妃的宝躯还容光焕发否?”
“……”
第3章 第一案
一个时辰后,宫内某处侧殿。
白布上的齐王妃容光自然是不可能焕发的,她死状凄惨,似乎是因为死前一直在呼救,即便死后嘴巴也完全合不上,眼仁干涸、皮肤灰白,若非殿里点着熏香,只怕此时蚊虫都开始咬她的尸体了。
寻常人看一眼都要做噩梦的程度,夏洛荻却是习以为常,先用戴着羊肠指套的手指按压女尸肩颈,闭着眼细细摸过每一寸之后,让人将女尸翻转过来,仔细查看背部的经文。
“才人,可验好了?”
即便有熏香和冰块,高太监隔着帘子也能感受到那股尸体晾了三天散发出的阴森。
好一阵子没声音,高太监正疑惑时,帘子里的夏洛荻才第一次出声:“谁点的熏香?”
高太监看向身后畏畏缩缩的宫娥,问了一圈,便回道:“前几日秋老虎犯得厉害,唯恐蚊虫叮咬致王妃遗体腐败,才点的佛手柑。”
见夏洛荻不吭声,高太监又问:“有何不妥?”
“没什么,熏香味太重,压过了尸体原本的味道,有些细节之处难以分辨。”
夏洛荻查验完毕,带着一张写满了字的白纸出来,不等高太监看个明白,便折好塞进了袖笼里。
“案发之地在何处?”
“是德妃宫室,丹华宫小佛堂。”
大魏开国至今已历十代,先帝昏庸无道,喜好奢靡,宫城扩建无度,以至于晚年时诸王叛乱,更被逆臣划去了半壁江山。若非本朝皇帝奋起挽狂澜于既倒,将北燕驱逐于大江以北,眼下这宫城未必有这般平和光景。
夏洛荻平日里往来文渊阁、宣政殿,从未到过后宫,跟着高太监一路缓行,沿途所见金池银河、舞谢楼台,依稀保留着前朝奢华风尚。
“……左边那参天绿松处所在的乃是皇后所居的扶鸾殿,再后面那座小山处,便是太后的崆峒宫。”
“西十二宫以此为中心,又有‘三宫六楼十二堂’,案发之地的丹华宫便是三宫之一,也正是德妃李娘娘所在的宫室。”
高太监一路走一路讲,待远远看到丹华宫的屋檐时,一个小内监急匆匆跑过来,对高太监耳语了一阵,似有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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