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阁老请说,您对鞑子南下有何见解?”
被几十双眼睛一起盯着,贺公卡了壳,良久,憋出来一句:“这数九寒冬没什么吃喝,鞑子何不等开春再战?”
他这行外话一出,今日轮值的这一拨有能耐的阁臣都不禁嗤笑出声。
只有封琰没有笑,淡淡道:“鞑子耐寒而不耐暑热,骑兵口粮靠的是肉干、奶末、青稞,只要奔袭得够快,少量军粮便能完成一次长途奔袭。”
“……”
“至于你说的和不等到春天开战——若是等到春天,尤其是青黄不接的初春,水草不丰,战马消瘦便无法长途奔袭。除此之外,鞑子虎狼秉性,不往外打,就只有内斗,他们没有选择。”
贺公年纪大了,但不代表在年轻的阁臣们面前被直接点出“不通军务”就那么宽心,梗着脖子试图挽回颜面:“陛下既然早知道,怎不早做准备?依老臣看,必有妖妃从旁侵扰圣听,以致陛下无心朝政所致,故而当务之急,当先斩秦姝!”
封琰喝了口茶,扫视内阁,问道:“还有谁想她死?”
他语调平常,阁臣们却犹豫了好一阵,才有人迟疑着出列。
“臣附议。”“臣也……附议。”
贺公横了一眼身后,其他人才陆续站出来附议,大略一看,约有十几人之多,约占内阁的四成。
“没有朕想得那么多,至于余下的人,你们不支持也不反对……这几日朕去让北燕的密探打探得一件事,正好说于尔等听一听。”
封琰拿起沙盘上一朵刻着“云纹”的木筹,从燕都朔京往燧州后面一放。
“这次桐燧之战,表面上的杀招是鞑靼,其次是三江会从侧翼进攻,但这两股只能说是人生地不熟的外来之师,看上去凶残,却大有胜算。”
“问题就在于北燕本部的兵马——除朱明手下的燕国大军外,还有十万精锐的啸云军,他们只要往燧州外面一扎,便可坐等鞑子和三江会先上去撕咬那两州,等到他们彼此消磨、人困马乏之际,再一举拿下。”
“故而,这一战最大的难题实则在于他们。”
其他听笑话似的众人眼神这才严肃下来。
封琰接着道:“啸云军虽精,但如今也不是铁板一块,公西宰在我大魏被废,无法再行领军作战。朱明便想趁机拿到啸云军军权,放话从三江会娶秦姝也是为了合理从公西宰手上接下啸云军。”
“秦姝……就那么重要吗?这么多年了,他们就那么相信秦家?”有阁臣不解地问道。
这么多年了,也许有的啸云军军士已在北燕定居立业了,但他们还是没有忘记死在对岸的秦啸,那秦家历代戍卫河山的盛名。
“毋庸置疑,因为如果秦姝对啸云军没有用,朱明不可能花那么多功夫去得到秦姝,这便说明秦家对啸云军至今为止依然意义深重……亦或是,他们在赌一口气。”
“什么样的气?”
“九年来,他们除在北燕反击作战时,未主动扰边,常常释放被北燕扣押的大魏渔船,大约是想说——他们那年没有叛国,是大魏先负了他们。”
封琰抬眸看着他们:“如果你们笃定夏洛荻是红线娘娘,那反过来,一个女子,要经历过什么才能变成红线娘娘那种怪物,你、你们这些听说过乐修篁是如何背刺秦公的人,你们都知晓,但你们没有一个人发声,你们只想杀了她一了百了。”
封琰这句话一出,连李太师都不禁叹道:“陛下,事已至此,再提曾经如何已然无用。但倘若是以大秦姝牵制啸云军,这个说法才是当真值得考虑的。”
众人堪堪接受了这个说法,相较于军队的荣光,他们更相信利益的博弈。
上到王公大臣,下到贩夫走卒,这个时代就是无利不起早的时代,那些坚守人心本善、想依靠人自己来战胜污浊世道者,早已败在了改朝换代的洪流之中。
所有的阁臣只是心底被不期然地灼痛了一小下,随后又麻木了。
此时,高太监推门进来,道:“西陵公主到了文渊阁外,说燕主既已放弃她,从此愿卸下尊号回归魏国,并已联络上北燕一旧臣,愿奉上北燕军事布防图,恳请陛下怜惜收容于她。”
舒服了。
这种实质性的东西才是阁臣们最想听到的,而且“回归魏国”这四个字算是说在所有魏人的心里,毕竟燕国本就是叛出而自立之地,西陵公主此举大有意义。
当中有一武将道:“陛下,末将从帝江关巡查回来,可验明布防图真伪。水师布防复杂,至多三个月一换,若军事布防图为真,至少到二月底前是有效的。”
冬天水师最多沿江作战,有布防图在手,那就算赢了一半了。
封琰没有让西陵公主进来,仅仅让人去取了那布防图,等拿到之后阁臣们很是惊讶——因为这布防图是血画的。
等到那武将对着巡江册校对完布防图之后,激动不已:“陛下,是真图,北燕布防的巡逻时辰地点、艨艟船坞数量皆合得上。”
一时间不禁有人要为西陵公主说话了,“陛下,这西陵公主痴诚至此,竟用血书昭明投效之意,委实令人动容。”
一片欢欣的气氛里,封琰冷着脸问:“她有什么条件?”
“公主说,希望陛下能赐她一个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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