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修篁停顿了一下,道:“我所为者,乃千秋万代之长存,为后世人不受这般战乱之苦……”
“没有今人,何来后人!”夏洛荻道,“你这辈子一直在逃,说什么圣人大道断绝七情六欲,说什么往后千秋知你苦心,实则善恶不分!”
乐修篁哑然,良久,他如初入童蒙般问道:“……何谓善恶?”
“何谓善恶?善恶,就是虎狼之徒侵掠百姓为一己之私,仁义之师收服河山为天下人战!”
“……”
乐修篁阖目望向天穹。
此时四野俱暗,一如他看罢道旁累累白骨、百姓易子而食后,躲进书房里熬了三天三夜求道的那一日。
“那年,太多人、太多人跪在我门前,找我要救世之道。”
“我只恨不是圣人,学了满腹风花雪月之词,却百无一用。”
“我救不了他们……谁都救不了。”
他苍老无神的眼中,流下了泪水,咳了一声竟咳出了血。
“那就索性放下吧,做个史书上那些杀伐之辈,彻底将这世道推翻了……衣钵传给那些远胜于我之人,为道成魔,为师殉徒。”
夏洛荻已然有所预料,道:“那你当年收我入门墙,是早就知道,当你成魔时,家仇会让我决意杀你。”
“不止如此,执意选你,是因为若放着你不管,你必变成朱瑶兮那种人!”乐修篁的目光陡然凝肃,“这世上断不能出现两个朱瑶兮!”
这句话夏洛荻无言以对。
她从见朱瑶兮第一眼,就觉得她们互为彼此的倒影。
朱瑶兮是成魔的她,她是醒悟的朱瑶兮。
她们的命运如此相似,走的路却截然相反。
“她不会的。”
封琰的声音打破了夏洛荻的凝思,她愣怔着看他,他说道:
“朱瑶兮是朱瑶兮,她是她。我们这里三个男人就算全死完,她还是会做她自己。”
他就是这么对她有信心,一直都是。
“好……好。”乐修篁仰首看着夕阳沉入天边,常年漠然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笑,“好一个,没有今人何来后人,原是虚空幻梦,众人皆醒,独我醉……”
他捡起地上的断刀,一路笑一路走,离开了这困他半生的朝堂。
“陛下,追吗?”远处的亲卫问道。
封琰看向夏洛荻:“国事已定,你的家仇,你来决断。”
夏洛荻看了良久乐修篁的背影,道:“他……应该是去青烈山自戕。”
乐修篁的道毁了,放下之时,就是他取死之日。
“早有注定这么一天的。”闻人清钟上前一步,以弟子礼深深下拜,“送恩师。”
夏洛荻闭目半晌,直到封琰的将士搜寻宫闱,回报未找到朱瑶兮时,她才暂时压下情绪,冷眼看向闻人清钟。
“陛下,这里还有个反贼没有正法。”
封琰立时看向闻人清钟:“给你三句话的时间,证明你没有为虎作伥。”
闻人清钟:“师弟,你过河拆桥的功夫未免过于熟练了。”
封琰:“两句。”
闻人清钟:“下回陛下再让臣办事,就要立字据了。”
封琰:“一句。”
闻人清钟叹了口气,道:“事发前,我建议她去挟持睚眦为质。”
不等夏洛荻勃然作色,闻人清钟又道:“但朱瑶兮生性多疑,不一定会去找睚眦,依我看,她为保她自己,多半是先去了扶鸾宮想挟持皇后和皇子。”
夏洛荻挑起的眉梢缓缓平抚下来。
“这招用过了,就怕她不去。”
……
“可有发现?”“没有!”“搜那边去!”
扶鸾宮里,朱瑶兮走进宫来,看着宫中瑟缩的大宫女金雀,道:
“你中的毒算算也该到日子了,没解药你必肠穿肚烂而死。我长话短说,把皇后和皇子交出来。”
金雀的眼仁转动了一下,看见朱瑶兮身后,五六个她的贴身侍婢扶着被堵住嘴的封逑后,轻声道:“那请……公主稍等,奴婢这就去。”
朱瑶兮眯起眼,一把捉住金雀的肩头,她肩上的羽毛状装饰似乎有什么装饰,不慎在她虎口上留了一条血口子。
不过她没有在意,提起金雀道:“本宫要你去抱皇子来,皇后那边本宫自行前去。”
“是、是,奴晓得了。”金雀言罢,匆匆离去。
“公主。”身后的侍婢听着外面密集的脚步声,道,“如今情况紧急,魏主的人马早晚要注意到这里,何不去那重明观?听那薄有德说,魏主的后妃都在那里,不乏德妃那种世家贵女。”
“也算是个去处,眼下只能以封逑为质,带上睚眦回燕国继承大统,若当真败了,只怕燕国也留不得,鞑靼倒是可以站稳跟脚……”
言罢,另一个侍婢回报。
“公主,我们来此未惊动皇后,她正和一尼姑在内殿闲聊。”
“尼姑?”朱瑶兮正在吞败之中,心中躁郁,道,“去,把那尼姑杀了,只留蓝氏,倘若封琰不救,我们带此活口转投蜀国。”
侍婢们应诺,将匕首提在手中,脚步轻盈地进入内殿。
过了好一阵,那两个侍婢还未回来,朱瑶兮心中起疑。
“纭儿二人刺杀手段了得,怎这么慢?”
朱瑶兮沉默了片刻,终究是怀疑蓝织萤用了毒术制服此二人,当即掉头去了金雀所在之处,远远地见她抱着一个襁褓左右张望,直接红绸一卷将皇子抢到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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