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婉点点头,便一个人先慢悠悠往濯缨馆回去了。
但临月和她分别后根本不放心,只遣了个相熟的婢女传话,而后便不远不近地就跟在婉婉后头。
果然没走太久,路过环翠水苑时,就见她一个人进了湖边的亭子里,望水发呆。
临月这心里越看越不得劲儿,越发笃定是陆淇刚背地里欺负她了。
那姑娘也已经快十六岁了,哪儿能真的没有心事,只怕是不愿意说出来教人担心罢了。
这厢正愤懑不知该如何劝慰,临月便冷不防听见身后不远处小道上,陆珏已从浮玉居出来,正与长言边走边交代着什么。
她脑子里霎时有些念头冒出来,当下心一横,脚下转个方向,径直朝陆珏那边追了过去。
*
冬日朝阳和煦,陆珏来到湖边时,婉婉懒懒地爬在围栏上,只留了个娇小的背影拢在大氅里,被阳光照出了一层淡淡的金边儿。
他提步踏上游廊,直走到亭子角柱旁,婉婉也还没察觉。
陆珏遂没言语,抬手屈指在角柱上敲了两下。
“咚咚。”
背后冷不丁响起声响,婉婉原本在沉浸地想事情,她胆子小,吓得双肩猛然一抖,转过头来瞧,顿时露出一双泪流满面的脸蛋儿。
哪儿曾想着会是他啊。
婉婉看清了人,赶紧扭过脑袋去回避,一壁牵袖胡乱在脸上抹,一壁闷闷地问:“表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呀?”
“路过。”
陆珏答得简短,在背后瞧着她动作慌乱又着急,手上袖子只管粗暴地往脸上招呼,颇有些无奈。
他摇摇头,上前两步走到她背后,伸手过去捏住了她的小下巴。
修长的手指自带力度,动作很轻地就使她转过了身来,婉婉下意识就想躲,陆珏指腹稍用力,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颊。
“别动。”
他身量本就高,此时站在她面前,婉婉坐着视线只及他腰间,被以一种半强制地姿态仰望上去,视线触及他,就教她莫名有些心慌。
可他动作却都温柔极了。
她哭得眼睛红红、鼻尖也红红,陆珏的指腹隔着手帕覆上她脸颊,轻缓的擦拭更像是安抚。
“怎的这么爱哭?”
陆珏微垂着眼睫,视线落在她嫣红的眼尾,语调逶迤地像叹息,又像是不解。
他上次明明跟她说过:往后受了欺负便说出来,自会有人为你做主。
可婉婉这四年显然并没有养成受了委屈就找靠山的习惯,他这么一问,倒像是把她给问住了。
她也在心里想,大概表哥这样万事出类拔萃,受旁人仰望的天之骄子是没有委屈的,他看到的风景也都是她眼前这点儿愁绪比不了的,他当然不能理解。
她闷闷地觑他一眼,瘪着嘴喃喃反驳:“没哭,我就是眼睛里被风吹进沙子了……”
陆珏听着那睁眼说瞎话的狡辩,极轻极轻的笑了下。
可婉婉心里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酸涩,一被他笑话,就突然又风起云涌地冒起来,还觉得更加委屈,嘴一下子瘪得更厉害了,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方才陆淇说了那么大一通气人的话,她其实都往心里去了。
比如许家的态度,不论世上哪个姑娘家被人家拒绝,理应都是不舒服的吧?
许承安留给婉婉的印象并不差,但显然她给许承安的印象并不好,用这般难堪地方式得知一个人嫌弃自己,总归是会教人沮丧的。
还有陛下。
婉婉记得那时候在寺里碰见陛下,明明是个很儒雅的中年男子,面相也和善,谁知道人家对她存了那样龌龊的心思?
外头人人都说她长得美,可背地里都将这种美,同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挂上了钩,仿佛长的美,她就该是以色侍人的命。
陛下这回没有再像上次那样,教李德全微服到访,而是动用了皇后的懿旨调动太医院,走的是明面上的路子。
这意味着什么?
侯府得了天家赏赐恩宠,理应是要去进宫去谢恩的,她现在病已经好了,这事是不是要提起日程了?
所以方才侯爷和表哥罕见地同时早早出现在浮玉居,说不得就是在与祖母定夺她究竟是去是留呢?
婉婉也不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只是一个寄居在侯府的孤女,对他们的价值应当远不够明知陛下的意图,还偏视而不见要留住她的程度吧?
婉婉望着他,长睫眨巴眨巴,豆大的泪珠突然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得,顺着脸颊往下滚,一点儿都顾不上克制了。
“表哥……我是不是要进宫去伺候陛下了?”
她被他捏着下巴仰着脸,可是又不好意思看着他哭,索性闭起眼睛来嚎啕,哭腔浓重,把话音都染出了酸涩的味道。
陆珏瞧着难得一怔,手帕擦不干净那泉涌似得眼泪了,只好停下来,先任由她痛快发泄一回。
姑娘家的眼泪,真是永不干涸的源泉。
她哭得属实忘我,陆珏从没哄过姑娘,一时倒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沉静望着她好一会儿,直等她像是有偃旗息鼓的意思了,才问:“方才陆淇跟你说的?”
婉婉没藏着掖着,哭瘪瘪地嗯了声。
陆珏好像轻叹了声,很有些无奈,重新从她腰间的荷包里掏出块儿干净手帕,给她把脸擦了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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