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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墓碑需得专门雕刻,尚需时日。
    梁潇在山中住下,不理外面俗务,不管虞清抱给他多少奏疏,他都懒得看一眼。
    终日茹素诵经拜佛,像山中最虔诚的信徒。
    姜墨辞挂念妹妹,却不敢擅离,生怕表现得太过急切惹梁潇疑窦,便也和父亲姜照在山中住了下来,每日黄昏像模像样地去给姜姮的坟茔摆供上香。
    山巅寺庙被悲伤笼罩,而某个深夜,做为悲伤的源头,姜姮一身轻便窄袖缎裙,戴着帷帽,装作夜归的香客,顺着鹅石小径拾阶而下,逡巡一番,找到了兄长说的那辆黑鬃马车。
    马蹄闲踏,车厢外坐着一人,粗布短褐,戴一宽檐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张唇,唇角紧绷,瞧上去很紧张的样子。
    山脚阒黑,荒无人烟,树叶在夜月里随风飒飒作响,幽谧中带一点令人不安的紧绷氛围。
    姜姮谨慎地踱过去,朝那人伸出手,修长白皙的玉手柔软舒展,掌心里搁着半块玉珏。
    那人倏然一颤,依旧低着头,隔斗笠缝隙瞧向姜姮。
    有那么一瞬,姜姮依稀觉得斗笠后有两团光亮,暖若萤火,莫名还有些悲伤的意味。
    她心中微动,问:“你是谁?把斗笠摘下来给我看看。”
    那人听到这话,猛地抓住斗笠边缘,又往下拉了拉,把脸遮得更严实。
    他从怀中摸出半块玉珏,正与姜姮的扣在一切,严丝合缝。
    “姑娘,上车吧。”嗓音沙哑粗粝,如同往铜锣里撒了把砂砾。
    姜姮最后回身看了眼玉钟山,峰峦叠嶂高耸入云,山巅那座寺庙半浮在夜空云雾里,闪烁着幽静的光火。
    她长舒一口气,再无留恋,提起裙摆上马车。
    马车行驶得很平稳,不疾不徐,那人甚至在扬鞭的间隙冲姜姮低声道:“姑娘,睡一觉吧,睡醒天就亮了。”
    姜姮半倚在车内横榻上,发现身边搁着一件半旧的鹤氅。她的那身白狐裘实在太扎眼,下山时未穿,正觉得有点凉,便顺手将鹤氅拿来盖在身上。
    一股辟寒香气袭来,是温暖醇正的香,姜姮少女时最喜欢的,她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在柔软舒适里安然入睡。
    马车走了整整一夜,清晨天蒙蒙亮时,顺利出城。
    姜姮在睡梦中依稀听见那人和守城厢军交涉的声音,对方要了籍牒和路引,又撩起车帘看过姜姮,才放行。
    城中戒备不算森严,就算有,也是为抓崔元熙而设,厢军见车内是个女子,自然痛快放行。
    出了城,马车依旧是那个速度,不急不缓,踢踢踏踏,好像单为避免颠簸让姜姮睡个好觉。
    姜姮拥着鹤氅坐起来,搁车幔看向那人的背影,问:“我们要去哪儿?”
    那人默了片刻,道:“不知道。”
    姜姮捂唇笑起来:“我还以为兄长早就设计好了逃跑路线,没想到你们这么随意。”
    那人向后微偏了头,似乎想要看看姜姮的笑颜,但他偏到一半忍住了,生生折返回来,低声道:“他了解我们,以防万一,不能提前规划,只能随性而行,漫无目的,走到哪儿算哪儿。”
    他说完,偏身递给姜姮一个油纸包。
    纸包上残存暖意,层层揭开,里头是几块糯米糖糕,黏糊糊的糕上散落糖霜,一口下去,暖甜进心里。
    姜姮吃了一块,抬头瞧着那人的背影,轻声说:“你累不累?进来睡一会儿吧,我来赶马车,辰羡。”
    第60章 . (1更) 一对私奔的男女……
    晨风擦耳过, 撩起鬓边细发如丝。
    车厢前边的人坐着未动,拉扯缰绳的手略紧,马声嘶鸣, 铁蹄踏踏,在郊外荒野里停了下来。
    他不回头,不说话,姜姮也不说,只坐在他身后,平静看他。
    过了许久,金乌自云层跃出,灿然阳光普照大地。
    他终于将手抚上斗笠,缓慢地把斗笠摘了下来, 回身看向姜姮。
    姜姮印象中的辰羡是温文尔雅,俊若四月青松竹柳的。
    但面前这个人,形容憔悴消瘦,有一道深深的疤痕从左颊边蜿蜒至腮下,显得狰狞可怖,只是眉眼间的温柔淡然还残余几分昔年矜贵世子的影子。
    两人对视几息, 姜姮蓦然笑开:“你还活着, 真是太好了。”是真正的开怀畅快,唇边如有潋滟波漪荡开, 浮飘桃花灼灼。
    辰羡僵硬地勾唇, 这些年他被关在暗室里, 与世隔绝,对影说话,已经不适应做什么表情,仿佛从古墓中挖出的尸骸, 处处透着沉沉死气。
    他的声音低哑:“我以为不会有人希望我还活着了,已经八年了,这世间处处都变了。”
    姜姮连忙摇头:“不,我,兄长,还有爹爹,我们都希望你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过去八年就当是做了场噩梦,自今从头来过,我们好好地活。”
    辰羡低眉,有怅然垂落:“我从崔宅的暗室里逃出来后,四处走了走,我发现什么都变了。坊间巷里,酒肆茶馆,再也没有人提及卫王和新政,明明当年,那么多仁人志士为此抛洒热血,我们都是甘愿赴死的,我们都以为可以以生命唤起万民百官的良知,可是……他们把我们忘了。”
    姜姮心里亦是难过的。
    当年的她并不了解新政,甚至还暗中埋怨过辰景将全副心神投注于此,冷落忽略了她。后来,靖穆王府和姜国公因此获罪,她从云端跌落尘埃,皆是自新政而始,她甚至一度对这两个字产生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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