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杨家大院里上演老子教儿,同样夜幕下的阿祖在颤悠的滑竿里,侧身与走在旁边的伍哥闲谈。
“藿香正气的方子我听说过,外边还有成药场做了管装的,外感风寒,夏伤暑湿常常从药房里直接买了回来喝,还省得找医生。”阿祖疑惑的侧头:“还没听过能……有用?”
伍哥笑笑:“我也不晓得,但是马中医是镇上最有名的医生,他说有用应该就有些用处。”呸掉嘴里嚼的半片草叶子继续说:“而且马医生跟老太爷是老交情,少爷那是他看着长大的,豁(骗)别个也不会豁自家侄儿。”
阿祖点点头:“我也就是这么一问,而且我觉得起作用的,应该还是那包泡茶的东西。”马医生听说杨茂德熬了好几天已经开始戒烟很是欣慰,开了十副藿香正气药还捡了半斤刺五加让回去泡水喝。
“但愿喝了这药少爷能快些好起来,后楼子里头的罂粟株我都弄完了,回头老爷子问起来他也不好找借口不搬回去。”
阿祖低嗯一声:“就是不搬回来……也要先回主院吃饭。”
伍哥叹口气:“他那发作还不定时间,万一饭桌上发了,咋个办?”
“要不……找个啥借口让他离家住些日子?”
“少爷除了每个月进城两三天,平时都不出门的。”伍哥摊摊手:“找啥借口?”
阿祖有些气闷:“他又不是妹妹们,平日里也不下地干活,整天窝在家里做什么?”
伍哥愣愣:“谁说少爷不下地?主院外头有三十多亩水田,往山下沿着坡到底还开出了六七十亩旱地,每年种什么都是少爷安排,然后带着外院男人们一起做的。”
“我看他手上茧子都没一个。”阿祖惊讶:“而且肤色也不像常晒太阳的样子。”
“少爷就是晒不黑,每年农忙晒黑了皮,一个冬天就养回来了,我们还常笑他属蛇的,会蜕皮。”伍哥爽朗的笑:“手上茧子倒是真不多,平日里去地头转一转有事就叫人,除了农忙也莫人要他下地,外头四五十口子男人哩,咋用得着他天天往地里钻?”
“少奶奶不晓得,少爷精得很,种田比好多老把式都强。”前头抬滑竿的男人接话:“他看了农书过后教我们侍弄苞谷,长的比梁梁上那些向阳的坡地都要好,一亩地能多收三四十斤苞谷哩。”
“少奶奶看到前头那个水塘了吧,其实院东头出去还有个后水塘,那边也是少爷喊挖的,里头养了鱼儿,每年年底能起百十斤鱼哩。”
“回头喊少爷带少奶奶到处转转,六七月里头虽然热,但是下了雨过后,后山林子里松菌子长的好得很,捡菌子还经常撞到野鸡,弄回来炖锅汤香喷喷的。”
“桐油坡那边泥塘子荷花该也开了,七月里头能摘莲蓬哩。”
阿祖不知道捡菌子是什么,但摘莲蓬却知道,忙好奇的问:“那塘里莲蓬多吗?”
刚刚说话的男人嘿嘿一笑:“多倒是不多,那莲藕荷花在我们这山里头可是金贵玩意儿,还是当年老太嫁过来的时候,老太爷专门寻人买的。”
“莫看一个塘塘就十几朵花,冬日头上也能收四五十斤莲藕。”
大家顺着话题聊开去,说地里已经牵藤搭蔓的红薯该薅了做猪草,说玉米地里锄了草该再浇灌粪水,说水稻田里这时候正在扬花该再补一茬子水。
男人们说的热闹,但至始至终领头和压尾的十个人都没搭话,他们把土枪从肩上拿下来提在手里显得十分警觉。
当狼嘴的山岩再次出现在阿祖的视线里时,她才惊觉原来已经离家这么近了,队伍里有人站在山嘴上扯起嗓门喊:“娃他娘,我们回来哩,赶紧烧锅煮饭。”
阿祖含笑,她认出喊话的男人是矮胖的田二叔。
远处的大院里传来回应的声音,夹杂着狗儿们的吠叫,阿祖偷偷的伸直腿踢一踢,一天劳累的感觉奇迹般的消散而去。
滑竿停在大厨房后的小院,阿祖站起来抱着沉甸甸的红色木箱,伍哥从后面解了背篓把箱子接过去也放里面:“让黄婶子送少奶奶进去。”
阿祖揉揉手臂点头。
伍哥环视一圈没有发现黄婶子,就问田二婶:“黄大嫂人哩?喊她把背兜儿给少奶奶背房里去。”
田二婶赶紧把手里的毛巾搭回架子上:“我背进去吧。”
伍哥点头把背篓帮她背好,又转头对阿祖说:“我先上去看看少爷。”
“哎。”田二婶叫住他:“少爷、在主院哩。”
伍哥一愣取了插在院边的火把点上示意她前头走,一边开口问:“少爷啥时候回主院的?”
田二婶就把她遇到少爷摔跟头的事情说了:“……少爷当时让捆了春儿哩,咋?难道是那个丫头把少爷推下来的?”
也没等回话,三人就进了堂屋的院子,这里没点灯,黑漆漆的院里黄婶子和春儿靠在一堆,见有光过来两人扭头看,黄婶子哽咽的喊了声:“少奶奶。”随后便扯袖子开始擦眼泪。
阿祖没应答,只是死盯着春儿,那女人从她娘的臂弯里探着头,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在火把昏暗的光下闪烁着渗人的寒意。
伍哥也看到了,向前一步挡在阿祖前面,皱眉看了片刻回头说:“先进去见了少爷再说。”
一到杨茂德的院子就遇到端着瓷盆出来泼水的茂兰,她回头看了眼屋里才低声招呼:“嫂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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