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儿?”杨茂德陡然一惊,脑袋清醒了几分,虽然还是手脚发软使不上劲,心里却清楚了几分:“你怎么又跑来了?这味道……是烟土?”
春儿带着傻呵呵的笑看着他,把旱烟杆放在嘴边抽了一口,然后微张开双唇让袅袅的青烟飘散到空中。
“我想见少爷,所以就来了。”她的神情像是喝醉了酒‘嗤嗤’的笑着,扑在杨茂德身上用迷蒙的声调说:“少爷说不抽,春儿就没给少爷抽,春儿很乖吧?”说完像只猫一样在衣襟上磨蹭着。
杨茂德看着屋里像是着了火一般的青烟缭绕露出苦笑,他现在动不了的原因是因为醉烟,一次吸入的烟土超量就会出现这种情况,看着春儿现在的样子大概也是醉烟了,但因为他现在处在禁断期,所以状况更为严重:“春儿,把窗户打开,透不过气。”
“不能打开,打开就会有人进来哩。”春儿又磨蹭了几下:“少爷,我是偷跑来的,我想问少爷……嗯?问什么?”
她坐直身体回想了片刻:“问少爷,春儿错了?”
杨茂德看她醉眼朦胧的样子赶紧劝道:“春儿,你以前可没抽过烟土,赶紧熄了把窗户打开,这么下去要出事的。”
“出事?哦,出事,春儿今天挨打了哩。”她反手撩起衣服把裸露的后背对着杨茂德:“少爷看到没?好疼的。”
“春儿。”杨茂德低吼一声,他想大声也大声不了:“听话,这个东西害人得很,赶紧熄了。”
他现在的状况已经接近于一氧化碳中毒,头晕目眩、四肢乏力、心跳过速,说话声音大了都恶心得不得了。
春儿愣了会儿:“害人?少爷说这是害人?”
“嗯。”杨茂德耐着性子:“春儿,以前是我错了,我不该抽大烟,以后不会了,把烟熄了再帮我把窗子打开好不好?”
“少爷错了?”春儿迷离的眼睛里泛起了泪花,片刻变成大颗大颗的泪水滴落下来:“少爷错了,春儿错了?夸春儿乖也错了?送春儿头油也错了?两个人的秘密也错了?”
“推少奶奶错了?”
“喂烟土错了?”
“守在少爷房里错了?”
“还是说,当初让春儿进主院就错了?”她说得神情激动,挥舞的旱烟杆重重的磕在床沿上,沉重的黄铜烟锅被磕飞出去,里面燃烧的烟土在空气中崩散成许多火星。
看着烟熄灭,杨茂德松了一口:“不是春儿错了,是我错了,对不起。”
“少爷没错。”春儿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溢出来:“错的是烟土,对吧?少爷说它是害人的东西,是它害了少爷对吧?”
杨茂德看她神情激动只得顺着话应答:“是,春儿莫哭了,回去睡觉好不好?”
“好,春儿不哭。”春儿抹掉脸颊的泪水,伸出手摩挲着他的脸颊:“少爷也睡觉。”
“恩,走之前帮我把窗户打开。”
“不能开哩。”春儿的眼睛幽幽的闪着光:“不能开,那个坏女人会爬进来的,少爷别怕,春儿保护你。”
“少爷睡吧,春儿帮你。”
“帮你。”
杨茂德看她不像清醒过来的样子,也懒得再废话,闭上眼睛积蓄力气,要这是在这么浓的烟土屋里呆一晚上,他别说戒烟,怕是会醉死在屋里头。
☆、在罂粟火海
等感觉到春儿离开床边,听到她下楼梯的脚步,杨茂德努力翻身想要坐起来。
头晕,恶心,手脚乏力,天地颠倒。同样难受,但又是另一种不适的滋味,他努力了半天,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动了没有?或者在努力的只是自己的脑子?通向楼下的门黑漆漆地仿佛是遥远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他向那个方向伸出手,第一次从心底反省自己的轻浮与浅薄,原来所有的自信与得意不过是自诩,在危险面前他从来不是特别的那个。
十三岁那年他没有学会这一点,所以上天才在今天再一次的教育他。
‘噗通’,终于从床上翻了下来,却被床铺的落差摔得岔了气,眼前一黑掉进黑甜的梦乡,青烟依旧在屋里缭绕盘旋,而木条地板的空隙里有从一楼渗透上来的新鲜空气,他为自己做的最后努力没有白费。
“阿祖真是个坚强的孩子。”阿祖记得自己的老爹曾经摸着她的头顶这么夸奖过,一个十岁失了母亲,父亲又常常工作不在家的孩子,独自生活,独自上学,独自长大。
阿祖好像已经习惯了独自面对和独自想办法解决问题,哭是没有用的,这个道理没人教她,但她却很明白。孙大娘在她母亲刚去世的时候,有时晚上会过来看望她,阿祖从来不让她进门,虽然她总说父亲叮嘱晚上要关好门窗不让人进来,其实她知道是因为自己不想要有人陪伴。
寂寞是个奇怪的东西,一个人的时候你不会发觉,但是习惯两个人在一起以后,再有人离开时它就会冒出来。
阿祖不喜这种感觉,所以她宁可一个人。
虽然在别人眼里她可能是不幸的,但阿祖自己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从小到大围绕在她身边的都是善意。温柔勤劳的母亲,常常略带歉意的和善父亲,热心的邻居,开朗的老师,友好的同学,虽然她总是刻意保持彼此间的距离,但总有善意的手伸向自己。
许多记忆碎片,像雨中的池塘被涟漪翻起出现在梦境里,父亲偶尔带回来的点心,孙大娘送来的饭菜,防空洞里老师捂在自己耳朵上的手掌,同学的笑脸,她和许多美丽擦肩而过,虽然她常常对自己说宁可一个人,但她从没有真正一个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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