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了姚宁的第一年,不管她学了多少,起步总有不顺利的地方,有的时候疲惫,迷惘,会在半夜打电话给他,他总会接。
她打电话的时候经常会想象,他在那边是什么样子的?有的时候那道柔和的男低音犹带着睡意,也许他正在睡觉;有时候他的声音倦意中带着清醒,也许他还在工作。他总是会接起她的电话,听她诉说她的难题。很多别人眼中已经是山穷水尽的事,他总能琢磨出新的思路。在那些夜晚,她拿着手机贴在她的耳边,听着那端的男低音沉稳地诉说着自己的建议。可是后来,她克制了自己,很少在敏感的时间给他打电话。
她自己也知道,她太依赖他了。
她不能依赖他,他也是人,也会感到累的。她不能自私,不能一次次地索取。何况如果太依赖他,她也没法一个人在姚宁立足。
还有……
她不知道他怎么说服他的那些女朋友们不去在意她,但也知道那样不好。人总有嫉妒心,何况他工作也忙,她不该打扰他的休息。她不希望他为了自己一遍遍和女朋友解释,一遍遍哄她们开心,于是她忍耐了下来,带着自己的团队努力攻克难题,只有在逼不得已的时候,才会挑一个时间,问询他的建议。
你看,虽然王家的大小姐娇纵任性,可当她想体贴他的时候,也可以做到百般为他着想的。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突然猜想,也许她对他来说,的确是不一样的。那时候的她已经不是见到他交第一个女朋友会方寸大乱的少女了。她眼见着他换了一个又一个的女朋友,他对她们都很好,可从来没有在谁身边一直停留的打算。于是,在她的心里,升起了全新的希望。
也许她对他来说,的确是特殊的。他会像支持她那样支持那些女朋友吗?不会的。也许那些女朋友需要的时候他会给予帮助,可他也会理所当然从女朋友身上索取他需要的回报。他需要她们满足他,让他愉悦。如果他的感情淡了,或者得不到他想要的,那么他会很果断地抽身离开。
可他向她索取过什么呢?
从来没有。
她发脾气的时候,她伤心难过的时候,他不都是会在旁边做个安静的听众吗?
于是她开始相信,自己对他来说,一定是特殊的。
于是她开始大胆地猜测,也许他们之间并非没有可能。只是他在遵守自己划出的界线。
她这次并非是心血来潮。有周西芒的刺激吗?有的。那样普通的女人都能做他的女朋友,凭什么她不可以?她的确是不服气。
可她也的确是等了许多年了,耐心耗尽,不想再等下去了。她困在了自己的爱情里,陷在了一座迷宫中,四处乱窜。那座迷宫中四处是墙,撞得她浑身是伤。她等不下去了,也不想和这座迷宫纠缠,她要找到迷宫的入口,一定要成功拿到钥匙,打开他的心门。没有钥匙也不要紧,她索性豁出去,干脆直接朝着那扇门撞过去,她要他打开,她逼他打开,哪怕她撞得头破血流,也要他打开。她想知道,当她为了他伤痕累累,他能忍心对她关着那道门吗?他能无动于衷,站在那里看着她为了他撞到鲜血淋漓吗?
因此这道门,他一定得开,必须要开。
她要得到他的心,一定要得到。她决定赌一次,豪赌一次,她一直是赌场上的赢家。
她不要再等待了,等待、忍耐本来就不是她的作风,她等了这么多年,忍了这么多年,也该是主动发起进攻的时候了。
她想要看他爱自己,想要看他为自己痴狂,要他对自己交出那颗心,那样才公平,那样才对得起她这么多年的疯狂喜欢,不是吗?
她需要一个答案,且必须是让她满意的答案。
她喜欢他多少年了?
那是很漫长很漫长的时间,有多少年,她自己都不记得了,她甚至连什么时候喜欢他的都不记得了。
好像从一出生,他就在自己的身边。
好像从他出现在她的身边开始,她就喜欢他了。
喜欢他好像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人能够轻易改变自己的习惯吗?喜欢他已经成了她的病,她不是没想过,不是没试过,她想找出一种药,能治疗她的病,能让她放弃对他的感情。
可是,喜欢他成了她的心毒,她戒不掉。她喜欢他,喜欢到低声念着他的名字,都能感到一阵揪心的疼。
能不能有一个人……能不能有一个人来教教她,教教她怎么改掉喜欢他这个坏习惯。有没有人能来救救她,告诉她应该吃什么药,才能治好她喜欢他这个坏毛病。
好像有个女人,住在她的心底,这样仓皇无助地哭着,喊着,求着。她不喜欢自己脆弱,却容忍那个脆弱的女人住在心底很多年。
她可以和别的男人调情,可以和别的男人做爱。她用美貌征服别的男人,轻而易举。她看着他们败在她的石榴裙下,看着他们对她俯首称臣。
可是……
可是……
这么多年,没有一个男人,能够抢夺他在她心目中的位置。
她自己也痛恨这点。
喜欢他值得吗?喜欢他这么多年值得吗?
她一次又一次拷问着自己,一遍又一遍,拷问着自己,拷问到心灵伤痕累累,鲜血淋漓,可那个被拷问的王安宇从来没低过头,从来没有投降过。
她一直是不服输的性子,从来不会轻易向谁低头,连对自己也是这样。
明明心底的那个女人很脆弱,却异常地顽强,咬住她的手腕,“她”不肯放过她,“她”逼迫着她直面自己的感情,要她一直喜欢他,不许她轻易地放弃。
她喜欢他,喜欢到愿意不去计较值不值得。这实在有违她商人的本性,可她就是违背了。
他对她来说,是温柔包裹着她的,无处不在的空气。人的呼吸能够离开空气吗?那也许会死。
喜欢他是她经年累月积累起来的习惯。她不能从自己的身上剥去这段感情,不能抽离掉自己的习惯。她尝试过,努力过,想要把自己的感情一寸寸,一分分从身体里抽出来。可是当她撕下第一片的时候,全身疼得死去活来,她根本不敢再去尝试第二次。假如,真的要抽离这段感情,真的要一片片扒下来……
她可能会死的。
所以她只能继续喜欢着,继续爱着。眼见着他身边换了一个又一个女人,却始终没有看向她。
为什么不能是她?
她被这个念头折磨,甚至一度放下了自尊心,和他的那些女朋友打交道。她为什么和文若兰做朋友呢?她想知道,文若兰到底哪里好,哪里能让他喜欢呢?
她拿出对付商业难题的劲头,想要研究出一个答案。
如果她能找到答案……她可以学。
她被她的喜欢逼到了这样的地步。
她放下了她的尊严,她的骄傲,她被她的喜欢折磨得死去活来。
她试图改,改自己的脾气,她想改成能够让他喜欢的女人。
可后来发现,她改不了。
她是王安宇,是骄傲的王安宇,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王安宇。她不能改掉自己的脾气,她的自我很珍贵,和她的爱情相互较劲,各不低头。最后她的爱情没有低头,她的“自我”同样也没有服输。
她没有因为他改变自己,她还是那个王安宇,王家最骄傲的王安宇。
这么多年了,她困在自己的爱情里出不去,而没有改变自己成了唯一能安慰她,让她欣慰的事。
但她改不了,只好接受事实,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
想想那个时候,她磋磨自己,遍体鳞伤,伤痕累累,可他根本不知道。
这真不公平,偶尔她会这样不服气地想。
她为了他做了那样多的事,可他根本不知道。他怎么能不知道呢?他应该知道,他应该喜欢她。
可他没有,从来没有跨过自己的界线。
她只好遗憾。她想,总归是她哪里不够好,不能让他喜欢,不能让他跨越界线。
然后……
然后……
他的身边出现了周西芒。
她不够好看,一点也不好看,平平无奇,大街上随处可见她那样的女人,她什么都没有,却依然被他喜欢。
凭什么?
凭什么啊?!
如果那样平庸的女人都可以,她哪里不如她?为什么他身边的人不能是她!
她发现,自己再也忍不下去了。
如果他一直不出手是因为他自己划出来的界线,没关系,她跨过去就好了!
她会跨过去,只要他愿意,她会奉上她的吻,她会奉上她的爱,她会拥抱他,回馈他这么多年以来给自己的温暖。
她痛苦地抬起头,看着他,痴恋的目光扫过他的眼,扫过他的眉,扫过他的薄唇,深情地凝望着那张从小看到大的英俊脸庞。
他像那一次在学校的花园中一样,温柔地为她穿上了他的西装。
他离得她很近很近,触手可及,只要她或者他往前凑近,就能亲吻彼此,予他/她以爱。
可实际上,他离她离得很远很远。那条界线始终存在,泾渭分明。他高高地悬挂在天空,无论她跳得再高,拼了命地伸手,也捉不到他。
他将西装外套盖在她的身上,神色温柔。
“穿上吧。”他叹息着说。
他还是那样的温柔,对她一直是那样的温柔。
和谢云辉来往过的人,都会称赞他一句彬彬有礼。哪怕是他的竞争对手,除了那个不长眼的谢云熠。哪怕是谢家的二叔,都会称赞谢云文质彬彬,就算他偏心谢云熠,都不得不感慨谢云辉是谢家第叁代里教养最出色的孩子,也是谢家的二叔曾经这样评价过。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王安宇不知道谢二叔出于何故说出这样的话,但能得到他这样的认可,也能说明谢云辉为人处世的确是能叫人服气的。
他对人总是很温柔。但是他的温柔也分很多种,比如对外人是客套梳理,比如对亲人是温暖和煦,比如对情人是多情体贴,比如对她……
他一直很温柔,温柔地支持她的事业,温柔地支持她做自己,温柔地支持她追求梦想,只是……
只是,他很坚定地,绝对不会跨越自己的界线。
哪怕到了现在,他待她依旧温柔,没有说过一句重话。
他为她穿上外套,替她扣上了西装的袖子。扣袖子的时候,一直看着那袖子,神色如常,扣子下面,西装下面包裹的是怎样一具娇躯,他似乎已经没了反应,一点也不关心,不看在眼里。
到了这种时候……
他为什么还这样的温柔?
这么多年,她深深爱着他身上那股特有的温柔,可是这一刻,她恨上了他的温柔。
他能不能骂她?能不能干脆地痛骂她一顿,直到骂醒她?
在这种时候,如果他能痛骂她一顿,骂她下贱,骂她贱人,骂她不自爱不自重不知廉耻,也许她会被骂醒,也许这场喜欢就会这样走到终点。
但他没有。
“穿上吧。”
他只是拿起他的外套,温柔地披在她的肩上,替她扣上扣子,帮她拨出被西装盖住的长发,叹息着说。
这对她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她真的有在努力,想试图找出从他身上找出他不值得她喜欢的证据。
哪怕一个证据也好,哪怕他能骂出一句:“贱人。”
可是爱情无关值得与不值得,哪怕他真的展现了她想看到的,不好的一面,她恐怕也会为他找尽借口。这就好像如今众所周知,月球表面尽是坑坑洼洼的陨石坑,可这不会有损它的美丽,人们依然歌颂它,连带会认为它球体的那些月坑,都构成了月球本身的浪漫魅力。
她知道,她没法回头了。
她的眼眶通红,盛满怒意,泪水在眼中打转。她的嘴唇颤抖着,怨恨地看着他。
那件男士黑色的西装裹住了她的全身,束缚住了她的双臂,她一恼,当着他的面,双手用力一挣——!
她挣脱的力气很大,那件西装就这样被她挣开。扣好的扣子因为突如其来的用力,连接扣子的细线骤然断裂,银扣坠了下去,落在地毯上,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西装像断了线的木偶,和扣子同时掉落在地。
她倔强地拒绝了他的好意。
眼看着王安宇挣脱了外套,谢云辉反应迅速,飞快地往后退去,和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而后双手放在背后,左手扣住了右手腕,这是理性克制,也是绝对抗拒的姿态。
她主动,他退后,她不给他们之间留一丝余地,他也不会给她任何一个机会。
王安宇顶着一双血红的眼睛,走出了最后一步。
她不想回头了,也无法回头了。
她要得到他,一定要。
泪水从她的眼眶掉落,落在了地毯上。地毯的吸水性很好,她的眼泪很快就被吸收掉,无影无踪。
她的脸颊挂着两行泪痕,洗净了涂抹上去的白粉,可那没有使她看起来很滑稽,反倒使她看起来楚楚可怜,有一种脆弱无助的美丽。
这样一个可怜的姑娘,谁能狠下心拒绝她呢?
看着要强的王安宇这般痛苦的模样,谢云辉有些不忍。
她的手向着胸罩背后伸去,谢云辉注意到她的动作,皱起了眉。
“安宇……”他沉下声,凝重地说,“请你不要——”
来不及了。
她步步紧逼,决绝地踏出那一步,不给他们之间留一点余地。
她逼着他要,不容拒绝。
胸罩是很特别的款式,扣子繁复,一般情况下是不容易解开的。许多男人为了解她身后的扣子,每次解得满头大汗,她却看得兴致勃勃,仿佛为难他们也是她的乐趣。
她本来是想等他来解,原以为她一定会成功让他来解。
但她自己解得很熟练,也解得飞快。那件胸罩被她迅速地摘下,扔在了地上。
那双颇为傲人的双胸就这样暴露在谢云辉的眼前,桃花尖发出微微的颤,似多情的女妖,在蛊惑他,鼓励他上前去抚摸,去占有。
王安宇双眼猩红,一腔怨恨地看着他,像是在说:你明明有心有情,为什么不能将你的心你的情拿来给我!
谢云辉感到头疼,非常的头疼。
如果这是一场商业的谈判,你可以对对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必要的时候,还能用对手的把柄威胁他们,逼迫对方低头退让。要一个敌人低头,有太多太多的办法。
但王安宇不是轻易会低头的人,而且,这件事并不适合用上那些手段。
因为这是感情。
感情当然可以讲逻辑道理,但前提是对方愿意听进去。王安宇现在就不是能够听进去的情况,她卯足了劲,铁了心要获得她要的成功。
她从小有一股轻易不服输的气势,这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对于一个决心做出事业的女人来说。
可如果她把这股气势用在追求他这件事上,那可就是让他头疼万分的事了。
他很清楚地明白他们之间是不合适的,他自己都承认,他的爱情不过是一时的消遣,一时的游戏。而王安宇要的,是绝对专一的爱情。
他给不了。
很多年了,他明明很用心地维护这段友谊。
他觉得做朋友就很好,真心的朋友是可以维持一辈子的。明明做朋友就很好,为什么要让友谊掺进如此复杂的感情?为什么要让他们陷入如此决绝的境地?
她如果要的是天上的月亮、星星,那也许还好说,只要想想办法,未尝不能满足。
她现在在向他要的是他无法给予的东西。
无论是性爱,爱情,抑或是婚姻,这些他都无法给她。
他无可奈何地叹着气,背后的双手握紧了,再握紧。
这将会是一个……又艰难,又漫长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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