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江还逐渐冷静,先前冰冻一腔的心脏,却后知后觉地激烈跳动起来。
——他一世英名,偏偏栽在江还手里。
“对不起……我又……”发病了。
应呈确认他已经清醒,这才松开手,由于太过用力,已经在他苍白的手腕上留下了清晰的印迹:“抱歉,是我话说重了。忘了你不宜受刺激。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确诊也已经是小时候的事了,我陪你去治疗吧。”
他摇头……
“现在国内对心理学和心理健康已经逐渐重视起来,不需要花很多钱,我也出得起,你不必负担。”
他还是摇头。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他终于抬起头:“我试过。但不行。我没有办法向任何人坦诚我的过去,除了你。你不需要送我去看医生,你就是我最好的良药。”
应呈长长叹出一口气,知道他现在不宜离开,只好随口问道:“对了,你今天……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江还满头冷汗,头发湿透,黏腻腻的,抱着膝盖以一种提防姿态轻轻说:“我不是江还,我现在是傅璟瑜。我看过他的档案,也研究过他的心理。他是天之骄子,有良好而温柔的家教,也有幸福和睦的家庭氛围,他可摘星,也可捞月。
这样一个生长在蜜罐里的孩子,懂礼貌,学历高,优秀,聪明,温柔,但同时,也会有一点小小的,与生俱来的骄傲和自负。”
他顿了一顿,眼神里又闪过一抹流光:“我只是把他的这种骄傲自负放大了一点。假如他还活着,或许就是我这样,自大,狂傲,冷漠,又难以接近的性格。”
应呈突然笑了一声,很温柔的,就这么唰一下点亮了他整个世界。然后说:“谢谢。”
认真而又诚实。
“谢什么?”
“谢谢你在他死了十年以后,这么鲜活地,把他演给我看。”
江还呼吸一滞,刚压抑下去的绝望又铺天盖地而来。那温柔照射进来的光被冰雪凝结成刀刃,将他胸膛一刀扎了个对穿,只留下了满地的淋漓血迹。
只听他又说:“我以前经常在想,假如璟瑜没死,现在应该是什么样子。可我自己也知道,那只是幻想。感谢你,至少让我看到了某一种可能性。”
“十年了,你真的不能放下吗?”
“只要你能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我就能放下了不是吗?”
江还沉默着低下了头,紧紧攥起的手因为用力过猛,雪白的纱布上又有鲜血渗透出来。
应呈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说,你可以向我坦诚你的过去吗?”
他轻轻抬手握住了应呈的手,冷静而又温柔:“你确实很了解我。是,没错,一开始我确实想过一死了之。我欠你的太多了,如果是为了你,我无所不能,谁也别想利用我来伤害你。
可……我又不想死了。应呈,让我去吧。等这个案子结束,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为什么不现在说?”
他笑:“我怕我孑然一身,就真的回不来了。”
这下轮到应呈呼出一口气,沉默下来。
“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能逼对方非见我不可,也知道你一定打算更新计划换你自己或者谢霖上。应呈,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贸然行动,我什么都听你的,只要让我去!”
“你为什么非去不可?”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再这样理所当然地接受你对我的关照,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什么,我不想我在你心里,永远只是一个被你捡回来当钟点工的流浪汉。应呈,你就当是为了我可笑的自尊,让我做点什么吧。”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就像我也从来没有拿你当璟瑜的替代。我说过,江还,你就是你,你独一无二。”
江还急切地站起身,眉目里尽是卑微的祈求:“我知道,可你没有想过,我想过。在我心里,我永远只是你掏钱养着的蛀米虫。就这一次,让我去吧。”
应呈终于呼出一口气来:“要去是吧,行。我要追加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风从远方溜过来,轻轻拂动他天然蓬起的头发,令他的声音里也染上些许初秋的飘摇冷冽——“把我也吸纳进去。”
“应呈!”
“这是唯一的条件。这一次,你想怎么乱来我都可以配合你,但我必须跟你在一起,亲眼看着你。”
江还连忙摇头:“不行!绝对不行!”
“凭什么不行?你能去我就不能去?还有,去不去,谁去,怎么去,这三个问题都是我说了算。”
他沉默,随后又迅速冷静下来:“对不起,是我不该乱来,打乱你们的原本计划,我保证这一次我一定会听你安排,你不需要特意混进来盯着我。
你是刑侦支队长,你要统筹大局,我里应你外合才是我们的搭档方案,打入内部是我的分工,你不用掺和进来。”
应呈一步不退:“你引荐我,然后慢慢退出来,这就是我新给你安排的行动任务。要么接受安排,要么不需要你参与。”
江还死死盯着他的双眸。他太了解这个人了。表面纨绔,不正经,一股混混作风,但其实他冷静,傲气,偏执,疯狂,孤注一掷,且不撞南墙不回头。
他想做的事,哪怕冒再大的险也一定会去做,谁也拦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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