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长林到定州平叛时寻来的古画;战长林攒够一年积蓄,给她买来的、顶名贵的及笄礼;战长林走在山野间信手编来的草兔儿;战长林口衔芦草,坐在廊下,一刀一刀给她刻出来的梳篦……
火光升腾,青烟缕缕。
最后,是建武二十八年秋夜,战长林求娶时,在烟火下,低头给她系上的一条红绳手链。
——钱都拿来撑场面了,最后就剩俩铜板,买了红绳,编了两条手链。老板娘可怜我,多送我两颗玉珠,我本是想都串给你的,但为了配对,还是你一颗,我一颗。定姻缘嘛,当然还是要成双成对,一模一样了。
烨烨火光映照在掌心的红绳上,居云岫指腹抚过那颗光华流转的淡绿色玉珠,须臾后,手掌一倾,绳链落入火里。
耳畔犹闻那人郑重的叮嘱。
——呐,到你给我系了,系紧一点,千万别被我弄丢了。
以及雪地里,炭火焚烧一切、摧毁一切的声音。
璨月在梅树下惊愕地看着这一幕。
枝头梅蕊被风卷落,纷纷扬扬,飘入亭中,梅花、灰烬交缠盘旋,拂乱视线。
居云岫转开被火光映红的眼,取来桌上那杯的酒,浇酹在地。
第2章 . 启程 “他不会是恪儿的父亲。”……
三日后,洛阳赵家送来了一封信。
写信人是赵霁,而今的赵氏当家人,朝廷尚书省长官,天子宠臣。
昔日肃、永、宁、晋四王夺嫡,洛阳赵氏有意向肃王投诚,大公子赵霁入京时,是跟居云岫相处过的。
和战长林、以及长安城里许多的公子一样,打第一眼起,赵霁就折服在了那张美丽又冷漠的脸孔下。
可惜他到底晚了一步。
当他情难自已,鼓起勇气、放下自尊去向那位美丽的少女求娶时,少女已被一匹笑里藏刀的豺狼捷足先登,把一颗热腾腾的心叼走了。
他跟那匹豺狼撕咬过三回。
回回铩羽而归。
建武二十九年,春,居云岫和战长林大婚,赵霁离开长安。
半年后,洛阳赵氏倒戈晋王。
次年深冬,先帝溘然驾崩,永王、宁王趁肃王在雪岭杀敌之际发动宫变,两败俱伤时,被蛰伏暗处的晋王一网收尽。
据说,当日的宣武门前伏尸遍地,鲜血和残阳汇流成一条长河,晋王踏着手足的尸身走入宫门,身后跟着的,并不是在血河里冲锋陷阵的将领,而是一位年轻俊秀、风神潇洒的谋士。
这位谋士,便是赵霁。
三日后,二十万苍龙军全军覆没的噩耗传入长安,肃王府一夜坍塌。
与此同时,晋王在大明宫里践祚称帝,改年号兴德,擢赵霁升任中书令,纳其谏言,大赦天下。
赵霁一举成名,跻身大齐权臣之列。三年后,跃居相位,权势滔天。
耳畔淅淅沥沥,是融化的雪水顺着青瓦流下来,大雨似的,刺骨而嘈杂。
居云岫看完信上一行行规整的小楷,唇边浮起淡淡冷笑。
圣人刚在洛阳安定下来,被叛军重创后的朝堂百废待举,赵霁抽不开身前来迎娶可以理解,但是连迎亲队伍都不派一支来,就有点欺辱人的意味了。
要她凤冠霞帔,可怜兮兮地赶到洛阳城外,等着他的垂幸么?
居云岫但笑不语。
璨月把信收走,想了想,劝道:“肃王府跟赵家联姻,怎么说也是一桩备受瞩目的事,赵家不派人来接亲,光只王府的人护着仪仗过去,被旁人议论起来,丢的是两家人的脸,郡主不如再修书一封,与赵大人仔细商议?”
璨月讲得客气,其实,不来接亲,丢的怎么会是赵家人的脸?夫家不登场,新娘领着一家老小屁颠屁颠地嫁过去,长眼睛的人一瞧就知道是谁高攀谁。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赵霁想要的,不就是昭告天下,这一次,是她居云岫“高攀”了吗?
“不必了,”居云岫道,“他想要的,我给他。”
当年襄王有意,神女无心,才望高雅的赵大公子灰头土脸离开长安,心里不知憋着多少郁气。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昔日高傲的神女低下头颅,折弯腰肢向襄王取宠,不略施惩戒,如何能体现襄王的尊严威仪?
况,物是人非,如今的神女,哪还是当初名动长安、万人仰慕的闺英闱秀?一个失去父兄庇护的郡主,一个被前夫狠心休弃的妇人,一个养着三岁稚儿、在动荡时局里寻摸窠巢的母亲,能够以正妻的身份嫁入赵家,成为当朝丞相的结发妻子,已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跟这些实打实的利益相比,途中折损的那些颜面,算得上什么?
她要的是入洛阳,入赵家,至于怎么入,并不重要。
“叫扶风来一趟。”
扶风是王府里的侍卫长,居云岫现今最信赖的家臣,有些事,她是不与侍女商议的。
璨月不多问,颔首应是后,往外行去。
二月底,肃王府的送亲仪仗如期离开长安。
长安距洛阳七百多里,这次外嫁,居云岫没在府里留人,护卫、小厮、侍女、姆妈全都拾掇行李入了送亲的行列,队伍一眼望不到头,怎么看,都是一走了之、一去不返的架势。
——这是居云岫跟赵霁议亲的条件之一,她愿意向他低头的原因之一。她在哪儿,肃王府的人在哪儿,一个不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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