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又有谁能想到,顶天立地的肃王最终会被自己的养子反杀,煊赫一时的肃王府会被那号称“四公子之首”的战青峦毁于一旦,那两对因打破世俗而被万众瞩目的金童玉女也因此破镜钗分,如今要么死难相逢,要么生难相认。
回首往事,无限悲恨堵塞胸口,扶风怅然道:“郡主下令前往十里外的关公庙休憩,公子同行吧。”
战长林没有做声。
扶风知道他遭受的打击非小,然而苦于嘴拙,不擅劝慰,只能生硬地道:“公子心意,郡主一直理解,只是大局当前,恐已无暇顾及儿女之私,还望公子振作。”
风吹着战长林那身干净的僧袍,僧袍宽大,越发显得他瘦削单薄,他喉结微动,哑声道:“给我留匹马。”
扶风听他终于回应,心里松一口气,应下来后,颔首走了。
战长林坐在树下,听着长亭处的车队缓缓走远,没敢回头。天已彻底亮起来了,晨曦照得人无处遁形,那些碎成残渣的心事也跟着曝露于荒野,战长林深吸一气,低下头舀起河水清洗脸庞,洗到一半时,突然感觉掌心麻麻地刺痛,定睛一看,才见掌肉上全是被火烫过的伤痕。
战长林怔怔地看着手心,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冒出一句极幼稚的话——
好疼啊。
十里外的关公庙建在半山坡上,背靠一片樟树林,扶风吩咐车队停在林里,护着居云岫进了庙内。
眼下时辰尚早,神庙里并无他人,居云岫在关公像前上了香后,屏退璨月,留扶风下来议事。
蒲州境内的太岁阁已被打散,联络茂县的内线存在风险,且诚如战长林所言,赵霁人太精明,动用太岁阁这一重要资源前去救他,极可能得不偿失,但如果不考虑太岁阁的话,又还有什么办法能化解这场危机呢?
婚礼定于四月初七,再耽搁下去,入洛阳一事可就遥遥无期了。
“先派人到奉云传信,说丞相赵大人在茂县被贼人挟持,请周县令立刻设法营救。”
奉云县的兵马能不能派上用场另说,从赵霁的角度来看,这是她这个未婚妻必须要做的一项决策,至于其他的……
居云岫垂睫,眸底蓦地被阴翳填满。
事态陷入僵局,扶风敛着双目,不知应如何突破,不多时,庙外传来马蹄声,居云岫心知是那人来了。
思及今日河岸一叙,居云岫眼底暗影更深。
“叫他进来一趟。”
战长林被扶风请进庙里,看到面朝关公像跪着的居云岫时,心里又疼了一下。
扶风没有多停留,请他进来后便走了,青烟缭绕的庙里仅他二人,战长林没敢上前,站在居云岫身后“听候发落”,等来的却是一句——
“江蕤可知你真实身份?”
“……”
战长林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问公事,忙答:“知道。”
居云岫跟着道:“也就是说,你可以正大光明入城。”
战长林心头“突”地一跳:“……是。”
居云岫望着香炉里升腾的青烟,道:“江蕤不遵军法,蓄意纵火在先,擅自勾结外贼在后,又对你身份一清二楚,此人不可再留,你明夜入城,去杀了他吧。”
战长林顺着这条思路往下想,警惕道:“只是,杀他吗?”
庙中沉默,良久,居云岫清楚地道:“再把赵霁救了。”
第35章 . 分歧 “你这是与虎谋皮。”
庙外是风卷过树林的沙沙声, 庙里针落可闻,居云岫跪在蒲团上,战长林看不到她的脸, 只听到她没有波澜的声音。
“刺杀赵霁那日你是何装扮, 明夜便是何装扮, 入城后, 你先以副帅的身份私见江蕤,勒令他上交赵霁, 再伺机出城,届时城外会有伏兵接应,与你联手歼灭叛军。如果江蕤已倒戈胡靖,或不愿听你差遣,你便见机行事,杀掉江蕤后,救赵霁……”
战长林哑声打断:“等会儿……”
居云岫抿唇。
战长林道:“如果白泉寺的火的确是江蕤所放, 茂县也的确是他联合胡靖所夺,我自会处以军法, 至于赵霁……”
他下颔发颤:“我为何要救他?”
居云岫道:“不救赵霁, 我去不了洛阳。”
战长林冷然道:“你本就不该去洛阳。”
庙外风声不歇, 战长林心绪涌动,眼眶一点点变潮:“你既已知当年我为何非走不可,就该知道赵霁娶你是何居心,当年若非他为虎傅翼,苍龙军不可能在雪岭全军覆没, 肃王府不会在一夜间天崩地陷,你我也不可能……”
“你并无证据证明当年赵霁参与此事。”
“但他一定心知肚明!”
战长林斩钉截铁。
先皇驾崩那年,肃王府是怎么突然间坍倒塌陷的, 不是没有人怀疑,只是不敢疑,不想疑。
一连三座王府被连根拔除,皇室宗族被抄了一户又一户,朝堂换血,所有跟肃王府相关的故友噤若寒蝉。
唯一能站在新朝上言笑自如的王府故人,是他赵霁。
他会不知道肃王府究竟是怎么没的吗?
他会不知道在他辅佐着晋王走入宣武门时,遥远的雪岭在发生什么吗?
他会不知道居云岫是如何失去父亲、失去兄长、失去自己的丈夫——那个一直被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情敌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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