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苍夜色压着四周,战长林一身是血,弯下腰拽开一具尸体,低头搜寻无果后,又走到下一堆尸体前。
扶风站在他身后,先是震惊于他身上的伤,后是费解于他此刻的行为,揪心道:“长林公子……你在找什么?”
战长林恍如不闻,只是扒着面前的尸体,一点旮旯也不放地搜寻过去。
扶风越发心惊:“长林公子,你……”
居云岫不知何时走了下来,扶风惊怔。
庭中一派狼藉,居云岫站在战长林身后,裙琚拖在脏污的血泊里,珠履踩在残缺的尸体边,天还没有亮,战长林肩上、手臂上、腿上、后背上的伤口却已经清楚得根本无法忽视。
居云岫本来已放下的一颗心再次悬至喉头。
“你,在干什么?”
战长林听到这个声音,身躯一震。
“没干什么,找点东西而已。”
战长林没有回头,答完后,继续在尸体堆里翻找。
居云岫无法理解,吩咐扶风:“带他去找程大夫。”
扶风硬着头皮上前去拉战长林,战长林拂袖甩开,转头看过来时,一双眼眸竟是猩红的。
扶风愕然。
战长林疲惫地道:“我说了,找点东西而已。”
说罢,他扭回头继续跟那一堆尸体较劲,居云岫忍无可忍,上前抓住他手腕。
战长林再次拂开,看到是她,停下动作。
居云岫也停下了拽他的动作。
宽大的袖袍滑落在他手肘处,袒露在外的一截小臂绷着蜿蜒的青筋,节骨突出的手腕上破着一道刚被擦开的血痕。
居云岫缓缓松开手,看着他空无一物的手腕,突然明白,他要找的是什么了。
战长林发红的眼眶里泪意涌动,抽回手,这一次找得更卖力。
居云岫愣在原地,良久,低声道:“不必找了。”
战长林充耳不闻,居云岫噙泪道:“那些东西我都烧了,这一个,你留着也没有意义,不必再找了。”
战长林垢着血的一双手僵住,半晌后,“哦”一声,道:“那我这个就更不能丢了。”
居云岫眼里泪光一瞬间盈于睫羽。
战长林搬开面前的一具尸体,刚开始找得很缓慢,很仔细,到后面越来越急,越来越快,越来越粗暴,整个人竟如同疯魔一般。
居云岫眼圈通红,再次抓住他:“我说不要再——”
战长林突然直直地向前倾倒下去。
居云岫大惊,攥紧他外袍,“唰”一声,本就破烂不堪的僧袍被从后扒下。
“郡主!”
扶风抢步赶来,居云岫抱住战长林,被他压倒在血泊里,抬头时,看到他袒露出来的后背。
那后背上,除今日所受的外伤外,赫然还有一大片狰狞的烧痕。
居云岫全身一僵,想到前天夜里的那场大火,悬于眼圈的泪水夺眶。
第39章 . 昏迷 “你会难过吗?”
天光透过窗柩, 忙乱的屋舍里人影碌碌,地板上、床帐上全是斑驳的血,水盆里泡着一条又一条浸着血污的棉布。
“快, 快给他按着……”
程大夫一边指挥, 一边替战长林清理下一处伤口, 转头拿铍针时, 紧跟着吩咐侍女给另外两把镊子、剪子消毒。
烛火烧过一把把砭镰,不多时, “呲”一声,皮肉被烧红的刀锋烙压的声音传入耳里,守在床边的侍女锁着脖子不敢细看,程大夫额汗濛濛,低着头,一点点地剔除伤口里的脓血。
“快换水来!”
“压着,别撒手, 快快按住他!”
“再换盆水!”
“取布条来!”
“……”
日头逐渐被阴云遮蔽,屋里的光也被压着, 透着一股喘不来气的窒闷感。
居云岫坐在屏风外, 身形笼在暗影里, 目光凝着窗外的大街。
有商贩在树荫底下卖着胡饼。
“胡饼,胡饼,新鲜出炉的胡饼……”
居云岫的眼前浮现出一个竟有些陌生的少年。
少年坐在树荫底下啃胡饼,一双眼挑上来,目光幽怨。
少年站在摊铺前卖胡饼, 环着胸,目光再次挑上来时,多了些狡黠与得意。
——苍龙军没给你发军饷吗?
——发啊, 都攒起来了,等着娶媳妇时用。
少年大喇喇地笑,拿着一块胡饼来蹭她嘴唇。
蹭上后,少年笑得更恣意了。
“轰——”
一声惊雷霹开天幕,瓢泼大雨唰唰而下,树荫底下的吆喝声变成一声惊叫,商贩手忙脚乱地收着摊铺。
行人仓皇避雨,一人本来都拿了块胡饼,因着这雨,立刻又丢开了饼。
胡饼从摊铺上滚落下来,被踩进雨水里。
大雨滂沱,街上乱做一团。
身后,房门开了又关,关上没多久又被打开,侍女忙碌地进进出出,踩得地板上的血迹更脏乱了。
扶风双靴溅着泥污,阔步走入屋里来,向窗前的居云岫禀告道:“郡主,没有找到……”
居云岫的目光仍凝在窗外的雨里,开口时,声音极冷:“再找。”
扶风应是,走前,正巧听到程大夫焦急的命令声,不由又朝屏风内望了一眼。
雷声轰然不绝,天光一点点地黯下来,乌云越压越厚,像是要把整座城吞入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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