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孟关役大捷,四十万北狄骑兵锐减过半,仓皇退至大齐边境百里以外。
花开的那一天,苍龙军班师回朝。
扶风走进长亭里,战长林目光一敛,收回遐思。
乔家兄妹二人还在岸上挖坑,撒种,一个沉默,一个聒噪,叽叽喳喳,像一群放养在河边的鸭子。
扶风微笑着,开口时,问的却是另一人:“乔将军以前在军中时,也种花吗?”
战长林道:“种。”
那次肃王下令种花,他麾下大半将士的花种全由乔瀛承包,他自己那些也全靠乔瀛帮忙栽种,他只亲自栽了一棵树苗。
乔瀛说,那是棵白杨树,既喜光,又耐寒,长大以后高大挺拔,最适宜守卫边疆。他点头,种完以后,拍拍那棵树苗说:“你们的种我后面,我在前头,给你们守岗。”
众人笑,并不客气,一个个往后挪,叮嘱他一定要守好。
他也大喇喇笑,反问自己哪次没给他们守好过,众人哄笑,立刻开夸,夸他是战神再世,夸他是常胜狼王,夸有他相护,他们不愁打不着胜仗,回不了家乡。
可是到最后,到那最关键、最重要的一班岗时,他确实没能再守好,护好。
眼前的一切忽然间变得有些刺眼,云层散开,日光漫射下来,眼里更刺痛。战长林道:“天黑前把人送回去,机灵点,别被赵霁的人发现。”
扶风一怔,侧目时,战长林已走了。
荷包里的花种被倒空,乔簌簌望着长亭外只身离开的背影,把掌心里的花种交给乔瀛,走回亭前。
“长林大哥怎么先走了?”
扶风收回目送战长林的目光,搪塞道:“临时有些事,要回城处理一下。”
乔簌簌“哦”一声,并不深究,只是想到一件事情,悄声道:“他跟郡主是不是已经和好了呀?”
扶风哑然。
乔簌簌因他没有否认,便知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秘密地道:“其实郡主嫁给大奸臣,只是权宜之计,目的是跟长林大哥联手给苍龙军报仇,对不对?”
乔瀛在河岸埋花种,专注平静,没有朝这边张望,扶风欲言又止,郑重道:“知道太多对姑娘没有好处,以后跟苍龙军相关的事,姑娘还是不要过问了。”
乔簌簌理解他这番话的含义,道:“我知道你们是想保护我,可是,我不想再做一个只能被保护的人了。”
扶风默然。
乔簌簌道:“生是苍龙军,死是苍龙魂。今日我能跟大哥再次相见,是因为有郡主和长林大哥,可是我也知道,有很多人的大哥再也见不到他们的亲人,再也回不到他们的家乡,我的大哥现在还活着,是因为不能让他们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蒙难。扶风侍卫,你回去以后,帮我跟郡主说一声吧,大哥可以做的事,我同样也可以做,只要他们需要,上刀山下火海,我们兄妹二人都在所不辞。”
扶风心中挣扎,皱眉道:“你大哥不会同意的。”
乔簌簌向河岸望一眼,道:“那他要是同意呢?”
扶风不语。
乔簌簌朝他笑道:“要是他同意,扶风哥哥一定要帮我转告郡主噢。”
扶风一愣,还没从这声“扶风哥哥”里回过神来,乔簌簌已掉头跑回乔瀛身边,提走树角的木桶,跑到河边打水去了。
晌午时,战长林徒步走回洛阳城,来到齐福斋喝酒。
最近洛阳城里还算太平,齐福斋也没有再被赵霁派人搜查,午后,大堂里座无虚席,生意正是兴隆。
战长林仍旧捡着最角落的地方坐,点了一坛酒,耳畔闹哄哄的,是一桌客人在讨论朝廷暂缓北伐一事。
“幽州、易州、魏州、洺州,再加上相州,整个河朔地区全在叛军的控制下,武安侯这回入主长安,又沿途招降,如今麾下共有五十万雄兵,面对这样的兵力,朝廷怎样随便出征?”
“说是这样说,可照我看,朝廷压根就没想着要出征过,先前定下什么北伐大计,不过是个安抚人心的幌子,不然,这长安城至于说弃便弃,讨伐的事至于说延便延?”
“唉,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朝廷现在没人没兵,如果昔日的苍龙军还在,大齐江山何至于碎成这般模样?别说是一个武安侯,就是十个、百个,也休想撼动有他们守卫的大齐,只可惜天妒英杰,二十万人,竟然全部战死雪岭,想起来,可真是令人切齿拊心啊!”
“嘘,有官差,快别说了。”
碗里的酒已见底,战长林有些木然地放下碗,正拿起酒坛再倒酒,一人出现在他桌边。
紧跟着,大堂里鸦雀无声,一块属于内廷的令牌被来人放在桌上。
“战将军,跟我们走一趟吧。”
今日是千秋节,宫里有大型宴会,皇亲及三品以上的朝臣必须携家眷出席。申时二刻,赵霁派人来秋水苑催居云岫出发。
“郡主这件衣裳太素,不如还是换一件?”
居云岫的妆容已定,因是出席宫宴,妆容自然比平日要精致,面绘花钿外,还画了斜红,配着垂珠眉、蝴蝶唇,乃是原长安城里最时兴的长庆妆。
既然妆容浓艳,服饰自然也不能太寡淡,璨月吩咐流霞、翠晴从衣橱里取来一套二色绫压金绣联珠礼服,给居云岫换上后,感叹道:“好久没见郡主这般打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