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信她可以胜任策反赵霁一事,于是同意她远嫁洛阳。
他理解她对自己的怨恨和失望,所以并没有因为被骗、被耍、被报复就自暴自弃,反而更想爱护她,疼惜她。
他们在船舱里交心,他承诺无论生死,成败,都会永远跟她站在一起。
他们在洛阳驿馆里手勾手,以海岳为誓,说着要并肩进退,生死相依。
他以为他们开始重新相爱,信她说的每一句话,认可她做的每一个决定,就算被支回长安,也尽心尽力地完成她交代的事。
他以为,这一次,不会再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将他们分离。
可是结果呢?
结果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永远跟他走下去。
战长林眼眶发湿,一下勒停战马,望着前方树影掩映的营帐,突然间竟没有勇气再靠近。
月上中天,山里夜风越来越冷,居云岫等在战长林帐里。
帐外有马蹄声来而复走,居云岫默然,把怀里的一封信拿出来,放在案几上。
“郡主不等了?”
侍立旁边的是扶风,长安之事,除居云岫以外,他最清楚。
“他不希望我等。”
居云岫起身,耳畔回响着刚才的马蹄声,苦笑一下后,离开营帐。
扶风望一眼案上的信,眉头紧锁。
“驾!”
一匹快马驰入夜幕深处,扶风扬鞭,一炷香后,追上战长林。
“吁!”
战长林勒马,望着拦截在前方的扶风,困惑。
“长安一事,并非公子所想的那样,还请公子给郡主一个解释清楚的机会!”
扶风急于解释,眉目间尽是恳切忧愁,战长林握着缰绳,淡声道:“我没怎样想,她也不用解释什么。”
扶风皱眉道:“那公子为何一再避着郡主,不肯相见?”
战长林没回,他总不能说,是自己太难受,太心虚。
静了一静,战长林道:“没有不肯相见,我看她中午没吃饭,怕她胃口不好,来打些野味给她开胃。”
扶风眉头皱得更深,这种时候还要嘴硬的人,天底下也就只有他战长林了。
二人驻马于林外山坳处,月光一泻无垠,扶风望着战长林,道:“世子是两年前的春天过世的。”
战长林握缰绳的手明显一震。
扶风道:“那年春天,郡主酗酒很厉害,宫里的御医都说再这样下去必定要折寿,郡主不肯听。”
两年前的立春,长安城里还蓄着厚厚的积雪,有一人以道士的身份造访肃王府,声称有要事见居云岫一面。
居云岫在香雪苑里饮酒,烈火一样的瓮头春一壶又一壶,底下人劝不动,扈从报信时,她已醉倒在六角亭里,人事不省。
道士便等在肃王府大门外,一夜大雪后,全身素裹。
晌午时,居云岫从昏沉沉的梦魇里惊醒,获悉消息后,下令传见。
道士只在秋水苑屋里待了一盏茶不到的时间,他离开以后,居云岫独自一人在屋里待到深夜。
扶风清楚地记得,居云岫传召他时,屋檐上的那轮银月已攀到中天。
扶风走进屋里,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昔日整洁明朗的主屋里一派狼藉,四处是散落的宣纸、泼溅的墨汁,居云岫颓败地坐在方榻上,双手抱膝,头靠窗柩,如一页纤薄苍白的纸。
“扶风,我没有哥哥了。”
屋里还有来不及弥散的酒气在,扶风心痛道:“世子人虽不在,但其魂魄必定一直陪伴着郡主。”
居云岫没有做声,良久后,她再次用那种悲凉的声调说:“扶风,我没有哥哥了。”
严风撼动窗柩,案上一页纸飘然落地,扶风一眼看到那上面熟悉的字迹,心神俱震。
他抖着手捡起那一封信,看完后,终于明白居云岫为何会再一次说她没有哥哥了。
“雪岭战伤太重,残喘一年后,云老已无力回天,世子在临终前给郡主写下了绝笔信,坦白了雪岭一役的真相,并希望郡主理解公子,莫要再与公子互相折磨。”
居松关的那封信有一部分是在陈述雪岭始末,一部分是在交代复仇计划,最后一部分是替战长林解释。
他并没有在信里嘱咐居云岫代替他完成复仇大业,也没有指摘战长林抛妻弃子的荒唐愚蠢,他只是告诉了居云岫苍龙军以前所走的路,以后能走的路,最后殷切地向她提出一点希望,希望她遵从本心,不负此生。
居云岫几乎是没有犹豫地选择了继续复仇。
也是几乎没有犹豫地选择了把战长林列入被隐瞒的范畴里。
“公子当年离开王府,对郡主伤害极深,获知真相后,她心里虽然不再有恨,可仍旧难以释怀,再加上当时情势危急,前途渺茫,郡主为防止苍龙军群龙无首,不战而溃,只能狠心严守世子病逝的秘辛,冒充世子的身份统筹全局。”
战长林坐在马背上,回想两年前的那个春天,眼圈不住涨红。
那年春天,他游走于市井,以野僧身份扮疯卖狂,一边躲着晋王的耳目,一边想方设法壮大太岁阁的力量。
他偷偷回过神医谷一次,那一次,仍然被居松关拒之门外,他没忍住,在心里偷偷地骂了一声“白眼狼”。
那一次,应该是他最后一次跟居松关一门之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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