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武师去京师乌家班好几年了,镇上的人直言对他了解不多,但不曾听过他与谁结怨,最被人诟病的便是前阵子不知何事与家人发生争吵,当着客栈客人的面,对父母大发雷霆,最后摔门而去。
但是在严家人嘴里,又是另一个版本。严家人都他夸得忠厚老实,孝顺双亲,平日赚的工食,都会拿回家。
“有乡邻说,前些日子,严武师与父母大吵,摔门离家,所为何事?”
问话的是宋长贵,他穿着便袍,严家父母不知他是顺天府的推官,但看他是个长得随和的中年汉子,纵有些不耐,也是如实说了。
“牙齿和舌头那么好也有咬到的时候,一家人哪有不生龃龉的?无非是娶媳妇儿那点家事罢了。”
宋长贵点点头,“那乡邻说他,是因为不孝父母,在观音显灵时遭了报应,你们怎么看?”
一听这个,严家二老就愤愤起来。
“官爷不要听那些坏良心的胡唚生事,我儿对我们可孝顺着呢,该遭报应的是他们。”
他们大概是霄南镇唯一不认同“观音显灵”的人了。因为如果他们承认,就证明那些人所言非虚,他们的儿子是遭了报应才死的。有哪个父母忍心在亲儿死后,还让他背上这么个不孝的罪名,到了阎王殿投胎转世都不好写薄子。
因得严武师死状怪异,又有菩萨显灵一说,镇上大多人都避着他们,便是严武师治丧下葬也无人肯来吊唁烧香。
“往常镇子上谁家有个红白喜事,我们家哪次不是妥妥帖帖地随上份子,表达心意……如今我儿莫名枉死,竟没一个有良心的东西来看一眼,问一句。”
严家人哭哭啼啼,数落着霄南镇的人情淡薄。
这么听下去,也听不出个所以然。
时雍看严母哭得声嘶力竭,突然截住话头,“那你就不想为令郎申冤?”
严母愣了愣,用手绢子拭着眼泪,抽泣着道:“我儿死后,里正和巡检司的人都来了,我们家自己也寻了相熟的大夫,都说是无伤无病,这让我们如何申冤,找谁申冤啦……”
巡检是地方上最基层的捕盗官,里正也是基层干部,对普通百姓来说,他们的话就是权威。时雍理解严家人的悲痛,也相信这份悲痛,是撬开事件的切口。
家人,终归是最疼死者的人,父母也最看不得他枉死。
时雍看了看宋辞,对严母说道:“为何不能申冤,我们不就是为了给令郎申冤而来?宋仵作,拿公文予这位大娘。”
顺天府衙门的公文对老百姓来说,也是管用的。
严家父母一看,有些动容,但还是不放心。
“几位官爷,你们当真能为我儿申冤?”
时雍点头:“只要有冤,那就必然可以。”
严母抹眼泪,与严父商量一下,又趴在棺材上一阵哭泣。
“儿啊,娘对不住你。只怕要你多等一等,再入土为安了。”
钉好的棺材被启开,为免死者家属伤感,宋长贵特地叫严家人回避了。
时雍本以为有着“菩萨显灵”的光环,又无伤无痕的,这个人的死亡原因肯定会很难查找,可能会费些功夫。哪里料到,宋长贵仔细查验一遍,就给出了结论。
“尸体外表未见损伤,确无伤痕,只嘴舌有细微破裂,但不足死。”
顿了顿,他似有踌躇地瞄了时雍一眼,看她神色淡定,这才皱眉道:“另检见,死者左侧肾囊碎裂。”
时雍脊背一凉,“这才是致死原因?”
宋长贵点了点头,“肉眼观察,囊体无异常,无出血……想是被忽略了。要得剖解,方能见到明显损伤。”
“不用了。我信爹爹。”
时人都看重尸体的完整性,能不解剖就不解剖,宋长贵老仵作了,又是个男人,他说是睾丸碎裂致死,那就错不了。
“如此说来,严武师就不是死在牌坊下。”
也就是说,牌坊那里,不是案发现场。
宋长贵点头,“肾囊破裂,疼痛剧烈。不可能不为人所察。”
宋辞道:“那他是怎么死在那里的?还盘腿而坐?太是奇怪了。”
时雍冷笑,“死后被人挪移到牌坊下面的。”
宋辞道:“那天霄南跳大神,在场人众,哪能瞒得过所有人的眼睛?”
时雍看他一眼,“观音菩萨都能悬空而现,还有什么不可能?障眼法罢了。我若猜得不错,尸首肯定早已被运至牌坊下,趁着众人齐齐仰头看‘观音显灵’的时候,再挪开遮掩物,让人发现尸体……”
宋辞不解,“如此大费周章,为了什么呢?”
时雍看了看愁眉不展的宋长贵,倏而一笑,“为了坐实菩萨显灵之实,引祸水东流,对付我和侯爷,从而阻止朝廷引导百姓防疫……”
往大了说,瘟疫蔓延的结果,是颠覆朝政。
宋长贵叹息,“其心甚狠,用这么多人命为代价……”
宋辞又发出了疑问:“那观音显灵,又是个什么说法?”
观音显灵,没有亲自看到,时雍不好下结论。不过从镇上居民的议论来看,那日天黑已暗,观音浮在半空,莲花宝座,身上金光闪烁,统共出现不过片刻。而观音显灵后留下的符咒和十六个字,里正拿了,后面已然呈到锦衣卫赵胤的手上,时雍也未得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