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无须自责。”赵胤平静地看着杨斐,眯了眯眼,语声淡然地道:“白马扶舟若想弄权,又是谁能阻止得了的呢?”
“你。”杨斐道:“殿下若在京师,断不会有东厂的今日。”
哼!赵胤眯了眯眼,轻笑起来,“东厂、锦衣卫,都是天子之器。并无不同。”
天子之器由天子所用,只要用起来合手,用哪一个不是用呢?
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只是,杨斐默然半晌,仍然心有不甘地咬牙道:“殿下,你是不知那白马扶舟如今有多么嚣张,东厂番子又是何等的仗势欺人……”
赵胤侧过头,突然问:“晏靳新如何?”
杨斐轻轻摇头,“晏指挥到底不是当初的大都督,没有五军在手,在朝堂上威仪不够,又处处被白马扶舟掣肘,北镇抚司多少案子都被东厂抢了去……”
杨斐瞄了赵胤一眼,见他没有反应,又接着说下去。
“正是因为晏指挥的步步退让,锦衣卫这才渐渐落了下风。到后面,有什么差事,陛下都不经锦衣卫,直接差由东厂去办……而东厂人手不够,又掉转头来从锦衣卫要人。如此循环反复,加上一些趋炎附势的小人,只尊白马而不敬晏指挥,不过几年时间,锦衣卫俨然已沦为东厂的走狗、下属衙门,可任由东厂差谴……”
杨斐说得痛心至极。
谁也不愿意看到锦衣卫沦落至此,可这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对皇帝来说,情分是最无用的东西,帝王看重的,是谁有办事的能力。
很明显,是晏靳新的办事能力和手腕,都不如白马扶舟,这才渐渐被抢了头风,直到最后丢失了阵地,让锦衣卫沦为了东厂的附属……
杨斐道:“盛镇抚曾问过晏指挥,为何不争一争。可晏指挥说,陛下要的是国朝安定,文臣武将齐心协力辅佐江山,陛下最见不得权臣倾轧,官员内斗。还说眼下大晏外有强敌,绝对不能因私而废公,致朝廷陷入内耗的境地。既然大家都是为朝廷做事,那么,谁做老大,又有什么关系?”
一个争,一个不争,结果可想而知。
赵胤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这话像是晏靳新说的。”
这个晏指挥,赵胤打小就认识。他算是典型皇亲国戚,权臣二代。他的母亲是永禄爷唯一的亲妹妹梓月公主,他的父亲是当年助先帝靖难的驸马都尉晏二鬼,若论身份背景,晏靳新丝毫不比白马扶舟弱。可以想见,若晏靳新当真要与白马扶舟一较长短,势必会如他所说,权臣内耗、内斗,损失的是大晏朝廷……
也就是杨斐所说,他的步步退让,这才成就了白马扶舟的一代权臣之路。
赵胤笑了笑,突然想到了时雍讲过的一个小故事。
从前有一户人家丢了孩子,千辛万苦找到,偷孩子的人家却不肯承认,非说是自己生养的。撕扯打闹中,两个母亲一人拉住了孩子的一只胳膊用力拉扯,疼得孩子哇哇大哭,最终,放手那个人,才是亲娘。
第927章 友善或猜度
“殿下在笑什么?”杨斐困惑地看着赵胤,又抬头看向谢放。
谢放目不斜视,完全没有存在感,赵胤的神色却比方才轻松许多。
“不早了,我想歇一会,你回去休息吧。”
啊?杨斐看了看赵胤的脸,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小声道:“殿下就没有什么要吩咐属下的?”
赵胤迟疑一下,“天有不测风云,不要贪凉,早晚加衣。”
杨斐:……
杨斐稍顿片刻,看了谢放一眼。
“今夜我就歇在府里,劳烦放哥给安排个住处。”
谢放垂下眼,“仍住你以前的房间吧,我看刘伯都有打扫规整。”
杨斐应了一声,告辞出门,想着谢放说“他去看了”,哼笑一声,摇摇头。
……
屋子里,谢放在默默地收拾茶盏,赵胤已然卧到了榻上。
“杨斐说得不无道理,若是爷还在京城,哪有白马扶舟的今日……”
赵胤抬头看着谢放修长的影子,在屋里走来走去,忽而皱眉,“你被杨斐上身了?”
谢放吓一跳,手上的茶盏差点滑落,他飞快地接过,这才低垂眼眸道:“是属下多嘴了。”
赵胤看了他片刻,视线转向帐顶,目光渐渐地平和下来。
“你们几个都跟随我多年,彼此什么禀性,自都知晓。”
谢放的头越垂越低,完全不敢看赵胤的眼睛。
赵胤又慢慢转过头来看他,眼中略带疲倦,“这些年下来,你们年岁都不小了,都该娶妻生子,躺在功劳薄上享福了。尤其是你——”
他定定看着谢放,一声叹息,“杨斐在京中尚有侍妾,你身边却一人都无。等这一趟事情了了,回到锦城府,我便让王妃做主,为你寻一房好妻室。”
谢放摇了摇头,“属下早就起过厉誓,要在王爷身边侍候一生一世,决不会食言。”
赵胤轻笑,“你娶妻生子,也不影响你在我身边。”
谢放抬头看着他,目光隐隐有些凄色,如此高大一个汉子,这眼神、这表情看上去竟是有些无辜可怜。
“属下不愿。”
赵胤眯起眼,在床上换了个位置,又仔细审视了谢放好半晌,闭上了眼睛。
“随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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