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诏身姿笔直, 青袍飘然,面对冯宏达微微欠身。好看的眉眼少了以往凌厉,脸上赫然是一份真诚。
冯宏达腰身微驼背, 认真注视着面前男子, 似在确认什么。
依稀, 在扶安时第一次见到, 娄诏也是这样一副恭谨。世家之子,芝兰玉树, 端的是一表人才。
冯宏达皱皱眉,转身踏上小径往回走,脚底踩着薄薄一层落叶,轻踏而过。
娄诏直身,檐下女子已经坐下,靠着墙边倚上竹椅,纤腰软软。
再看前方, 冯宏达已走出一段。
清月观的偏僻后院,一间小屋建在角落。草棚下, 一个女道正在煎药, 手里蒲扇轻摇, 正是秀竹。
见到冯宏达回来,秀竹将药碗放到桌上,随后安静退下。
冯宏达坐进草棚,盯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耳边听见渐进的脚步声。
娄诏跟到草棚下, 收了雨伞,随后轻一甩,伞上水滴瞬间飞出。
“你想做什么?”冯宏达问。
娄诏立在棚檐下, 身后是细密落下的雨水:“我以后会好好照顾她,不让人伤害她。”
“照顾?”冯宏达念着这俩字,至今还忘不掉,冯依依在五梅庵遇险。
他曾经把自己的宝贝女儿交给过娄诏,也嘱咐过让他照顾好他。可是娄诏的心从没有在冯依依身上,冯家,更是像枷锁,锁着娄诏的前景仕途。
冯宏达现在和过去的看法一样,娄诏此人,绝不是能掌控之人。
想想女儿冯依依,她有什么?性子终是单纯,若说样貌的确出众,可是再美的人也会渐渐凋零。
娄诏身居高位,总缺不了钱权美色,到时候让他再伤冯依依一回?
“依依呢?她如何想法?”冯宏达问。
娄诏微垂眼眸,薄唇微启,声音清缓:“若是依依愿意,您也会同意吗?”
冯宏达不语,心中实在吃不准。眼下情况,他不能见女儿,有些事情无法商议。
“为何?”冯宏达问,浑浊眼中多少有些疑惑,“你俩已经分开。既然你想照顾她,为何将婚书还她?”
那样做,不就是想一刀两断,再不牵扯?
娄诏手里攥着湿漉漉雨伞,闻言嘴角一勾:“因为那时候她想要自由,想摆脱束缚。她不想做回冯依依,她想做林伊。”
所以,他随了她的意,放她离开,将过去斩断得干干净净。
他把选择的权力交到冯依依手上,他自己则成为被选择的那一方。
冯宏达心里一动,双眼染上莫名情绪:“你在乎她吗?”
“在乎。”娄诏想也不想。
他想要冯依依重新回来。曾经冷清孤寂的路上,是那个爱笑的女子给他了温暖,而他荒唐的冷落她,甚至自大以为,她从来都是他掌中之物,绝不会弃他而去。
雨声连连,到处一片潮湿,带着浅浅秋寒。
“娄大人,还是说说永王府的事吧?”冯宏达不想轻易决定,转而说去别去。
娄诏往前一步,雨伞放于桌边:“也好。”
冯宏达端起药碗,仰头喝尽碗中药汁,苦涩在口中蔓延。
见此,娄诏将一碗清水送去冯宏达手边:“当年之事你并不知情,是被利用。只要能证明永王曾经伪造官家文书,说那铜矿是官矿。”
“我何尝不知?”冯宏达摇头,眼中尽是懊悔,“只是与他做事之人,并非只有我。”
娄诏清楚,当年永王利用手段骗了不少入京学子青年,后面拉人进深潭,继而越堕越深,再脱身不得。
像冯宏达这样逃出来的,恐怕不多。
“依依你已见到了,真的决定去西南?”娄诏问。
“去,”冯宏达点头,“只要找出铁矿的位置,我就能找到铜矿,到时候肯定有证据。”
当年炸了铜矿,冯宏达逃出炼狱,那个地方对他来说,是逃避了二十多年的梦魇。
“好,”娄诏颔首,“我会派人跟着你。”
。
娄夫人下了针,如今正合着双眼,躺在床上休息。
一名年轻女道送了药进来,放在窗边桌上,随后动作轻巧退出。
房间清雅,修行之人所用东西不多,并不会像世人那样将房间仔细布置,每一处都细细讲究。
除了一床一桌,剩下只是两把竹凳。
凉风从窗口进来,冯依依帮着娄夫人搭上被子。
“要不我先让人送你回国公府?”娄夫人慢慢睁眼,脸色不算好看,“在外面一天一夜,他们也该担心。”
“无妨,我让人回去说了。”冯依依简单回道。
其实她回不回去,国公府在意的人并不多。唯一个老太君,念着当年母亲的母女情。
娄夫人也不再多说,心里是想留下冯依依。
“方才的就是天亦道长,一手好医术,原先也是世家女子。”娄夫人道,话语中不免带着赞赏。
冯依依记得方才的女道,虽说年有半百,但是一头乌发,年纪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却也不想是个世家姑娘。
娄夫人坐起,后背靠上枕头:“她就是不一样,挣脱世家束缚,入观清修,一心研学医术,再不问世事。”
“的确了不起。”冯依依欣赏天亦。
相比别的世家女,一辈子困在后院,受着男人压制,与一帮女人勾心斗角,这样的清静日子实在难得,关键还可以做自己喜欢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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