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到了港河边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漫天萤火飞舞,在芦苇荡里,在住家船上,在这星星点点的夜空之下。
而一步之遥的船上,正点着煤油灯,风吹过,灯影摇晃,蛙鸣虫响,食物的香味和舒心的笑意,直往他五脏六腑扑腾。
这一扑腾,他更闹心了。
这秋实,难不成真的跟茂行好上了?
不行,这绝对不行!
谁家肥水流外人田啊?他绝不能让陆茂行白捡了这么大的便宜!
本就心浮气躁的他,这下彻底沉不住气了。
抬腿便要往船上迈,脚跟还没落下,就听房秋实说道:“这几天耽误了不少功夫,明儿开始我就只管赶地毯了。回头你把宅基地和材料的钱都算算,看看咱俩一起能凑多少钱出来,反正这房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盖起来的,先一点点准备着呗。
陆茂行嘴里在嚼东西,嚼完放下筷子回道:“房子的事不用你管,你钱自己留着,准备着明年考大学吧。再说,这次去医院花了不少,都是你垫的,我心里也过意不去。等我这两天抽空去催一催安置费,不行我就跟办事处的人卖卖惨,总归有办法的。”
“有什么过意不去的,你什么时候跟我这么生分了?我不管,我给你你就拿着,就这两天,跟村支书把宅基地敲定了,材料也置办起来,这样我也有点盼头,总住在这船里,又闷又潮的,我浑身不得劲儿。”房秋实不喜欢陆茂行这一脸亲兄弟明算账的做派,因为她和他根本不是这种关系。
再说了,那房子盖了她也住的,现在就分这么清,以后结婚了还怎么过。
是不是到时候他挣了钱也要跟她一五一十仔仔细细地算账分清楚了?
完全没这个必要。
陆茂行见房秋实这么坚定,没再说什么,只是敷衍了一句再说吧,就想把这事给揭过去了。
房秋实早有准备,别看他之前哄她开心时说什么求包|养,实际他骨子里还是认为男人挣钱养家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儿,真要是让他花她的钱,他会觉得自己特别废物没出息,连自己的媳妇都养不活还算什么男人。
可他这不是刚退伍吗?安置费都没拿到,她垫一下怎么了?
想想怪好笑的,别的事情上倒是喜欢讲究一个男女平等,一提到钱,立马化身老顽固了。
难怪上辈子会被祝翠莲当免费提款机,坑了那么久。
一想到这,房秋实忽然有点来气。
不行,她必须改变他这个腐朽的思想!
干脆把钱掏出来,往他面前一拍:“那你当这是我给你的投资好了,或者借你的也行,你原意打欠条我也不拦你,医院里你都给我闹过一回了,我不想再跟你多费口舌,总之你尽快把房子支棱起来,别的都好说。”
陆茂行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拗不过她,把钱接了过来,又打了一张欠条。
至此,算上在医院他闹着要打的那张,他一共欠了房秋实一千两百块。
房秋实身上还剩几十块钱,够她撑到织完这块地毯了。
陆茂行把钱收好,一脸的凝重和严肃,等他洗完碗筷下船扔了厨房垃圾回来的时候,隐约在船舱里嗅到了一股纸张燃烧过的味儿。
好奇问了一声,房秋实敷衍道:“害,蚊子太多,我就想弄点艾草,这不太潮了嘛,点不起来,就撕了几张作业本上的封皮儿给点了。”
陆茂行没说什么,等房秋实去田甜家借地方洗澡的时候,陆茂行却特地留了下来,美其名曰给她看船。
等人一走,他就在船尾那里找到了小半截没烧干净的纸张。
上面还有半截“亍”字,不是他落款写下的名字又是什么呢?
他的呼吸不由得粗重起来,眼中神色晦明难辨。
不感动是假的,可是嫌弃自己废物也是真的。
做了好一番思想建设,他才终于说服了自己,权当不知道这回事。
一转身,准备锁上船舱,去田甜家那边接她回来,大晚上的,他不放心,万一踩着蛇可不得了。
才跳下船,便听水缸后面传来一个人声,这声音按理说十分熟悉,可却透着一股陌生又凄凉的苍老感。
“茂行,你这么做可不厚道啊,你大表哥不欠你什么吧?再说这三年我帮着照顾你家未明,没有功劳难道也没有苦劳吗?结果你就打算这样恩将仇报?”祝大山当时就把腿收了回去,躲到了水缸后面,听起了墙角。
越听,心越沉,嗓子里像被谁塞了一只铅球,扯得他快喘不上气儿了。
原来房秋实要回自己的工钱,是为了养这么一个野男人!
气死他了!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这么痛快答应她离婚!
他以为他是在帮她出气,让她顺气,他以为她消了气就可以回来了,结果呢?
结果她一转身,另投他人怀抱了!
这要是在以前,就叫不守妇道,要浸猪笼的!
可是现在,他却只能干瞪眼,半点办法都没有。
除非……
除非让鸿来赶紧跟秋实圆房!
到时候房秋实成了残花败柳,想必陆茂行自己就会主动退出了。
毕竟一般男人真过不去这个坎儿啊。
就好比他,别看他对刘秀娘百般骄纵,可一到了床上,一想到她给前面那个死鬼男人生过孩子,他就像禽兽一样控制不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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