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对此也不赞同,摇了摇头:“墨言,你这又是何必呢,即便跟你父亲较劲儿也不该拿这件事做文章。”
苏秉仍旧在火气上头:“他何止是跟我较劲儿,只怕他根子已经歪了!”
苏墨言却未避讳,直面他的怒火:“难道不对吗?”
“畜生,你竟还有脸说?老子今天不打死你!”苏秉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复又站起身来准备踹他。
张氏好悬拦住了:“墨言,赶紧给你爹道歉!”
“儿子没有做错。”苏墨言却有自己的坚持,他心里难受,不是因为被打,而是因为他跟父亲在变法一事上存在不可逾越的鸿沟。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之间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了。立场不同,自然不会相互理解。但如果让他彻底放弃自己的坚持与抱负,苏墨言做不到。
人生在世,总要为自己活一场,做出一些事情。
苏墨言说得很轻,但又很坚定,他很想再次打动他的父亲:“父亲说儿子在盐官县左了心性,其实不然,儿子只是看多了世间万象,觉得这变法非变不可。盐官县也算是江南富庶之地了,可下辖的百姓却没几个能过上好日子的,富贵者良田万顷,家贫者却连温饱都不能保证。每年所交的粮税极为繁多,粮食收上来,能有一两成留在手里就不错了。从前江南一带的义仓尚有不少余粮,这些年满村子也存不下几百斤的谷子。种地养不活自己,更无法养活家人,家里若有青壮劳力便得去城里头打短工,一日不吃不喝也未必能得十文钱,这十文钱只管着一家开销,若是遇上灾病,便是连喝口药的钱都没了,只能听天由命。父亲,他们的命也是命,在那些富人纸醉金迷,肆意挥霍的时候,我可曾想过是谁供着他们的?”
苏秉讽刺:“我倒不知自己还生了一个菩萨心肠的儿子。”
苏墨言见父亲油盐不进,心下失望:“见此情况,谁又能不动恻隐之心呢?如今的税法本就是错的,百姓交税粮的时候受到层层盘剥,数不清的贪官污吏占着民脂民膏,却不做半点无民有利之事。但凡这些官员有半点良心,也不会将百姓压迫至此。明知是错的,为何就不改呢?”
苏秉扯了扯嘴角,心里对这个小儿子又何尝不是失望至极呢?他也看得出来,小儿子只是跟他彻底离了心。
再多说下去也没意思,苏秉道:“说的好听,满口仁义道德,却不知你如今吃的用的正是你口中盘剥出来的民脂民膏。”
苏墨言心里一震。
“受不住了?”苏秉反问。
苏墨言也不是没曾想过这个问题,且他深以为耻。若是可以,他宁愿不要。
苏秉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一样,讥讽道:“管你愿不愿意,苏家生你养你可谓是耗费千金之力,你以为把你养成这样是为了什么?还是为了光耀苏家的门楣!如今看你这样子便知道没有指望。我不求你能为苏家做什么,只求你别拖苏家的后腿,别叫人笑话了宫里头的贵妃娘娘跟二皇子。但来日已入了官场,切记谨言慎行,离李家那伙人远一些,可别端碗吃饭,放碗骂娘。”
苏墨言攥紧了拳头,眼眶都红了。
“你若还想亲近李家,跟你那个姓顾的朋友,就别怪为父我出手很辣了。什么是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想必你心中也有数。”
说完,苏秉直接甩袖走人。
他一边走一边不屑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东西倒还有心思关心天下苍生,可笑!”
讽刺的意味不言而喻。
这一句话落入苏墨言耳中,刺耳至极。
张氏两边为难,只是看着火气冲冲的丈夫,心知还是得先安抚好这一位,她同儿子交代了一句:
“你今日委实是糊涂了,得罪了你父亲能有什么好处?得了,我眼下先去寻你父亲,你在这好生反省反省,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去同他道歉,父子俩哪有什么隔夜仇?不过往后你也莫要再顶撞他了,你父亲说的对,苏家生你养你你确实也该为苏家着想一二,别太自私了。”
苏墨言没有说一句话。
等屋子里头的人都走光了,他才提起脚,无力地走向了书房。
他感觉自己已经快被压得喘不过气了。
本来想靠着一片策论反击,如今却因为一句话彻底没了立场,他父亲的那些话揭开了苏墨言心中这不愿意提起的心思。身为苏家人,他的确没有资格说这些,他痛恨那些盘剥百姓的酷吏,可是苏家便是靠着这些酷吏供养出来的。他从小到大得来的一切,享受到的一切,都是拿着民脂民膏换来的,偏偏他的家人把这一切当成是理所应当,这正是苏墨言最为痛苦的地方。
他知道所有的这些钱财是从哪里来的,也知道那些人为什么愿意支持二皇子。他的确是苏家的人,也摆脱不了跟苏贵妃还有二皇子的关系,只是……除了苏家三公子之外,他还是苏墨言。他丢不掉自己的血缘,却又想迫切的做些什么,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
可他的一腔热情,在现实面前却又显得那般苍白。苏墨言忽然间很想跟顾准聊一聊。可一想到方才的事情,他不由自嘲一生,只怕他如今出门都难了。
苏家的事儿苏秉叫人瞒得紧紧的,至于他儿子写的那篇策论有苏秉压着,暂时也翻不出什么水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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