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回来的头一日,他就觉察到这里气氛颇为微妙,像是紧紧绷着一根弦一般,每个人都小心谨慎,不敢多说。
午间休息的时候,顾准去了金不予的桌前。
苏墨言离开之后,原先他的活儿便交给了金不予,金不予也从别的屋子搬了过来,与顾准同屋共事。
金不予一看到他就知道他要问什么,于是主动将门给掩上:
“是不是奇怪咱们翰林院里头气氛不对?”
“金兄想必知道得不少吧。”顾准道。
“哪里哪里,我也不过就是道听途说。不过,这回可是一件小事儿,说出来得吓死你。如今朝中人人都在争论变法,到底变与不变都快吵翻天了。咱们翰林院前些日子有人想要借此出名,特意写了一封奏书呈了上去,抨击粮税改革乃是天下之大祸患,一旦推行,势必会引得江山动荡、社稷不安,说的怪蛊惑人心的。圣上得知此事之后,并没有将那人怎么样,但却把咱们赵学士叫到了宫里头,不冷不热地晾了他半日。”
金不予说到这儿的时候,冲着顾准眨了眨眼睛:“这事儿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打听出来的,你可不要跟别人说,免得伤了赵学士的面子。”
顾准失笑:“那是自然,你还信不过我吗?”
“知道知道,你的口风一向紧,要不然我才不会同你说这些。咱们赵学士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回来之后虽没发脾气,却也狠狠告诫了我们几句,不许翰林院的人再掺合这件事情。也正因为如此,这两日我们这些人都不敢高声言语,生怕触了霉头。”
说完,金不予直起腰身,郑重其事地跟顾准交代道:“你也千万放机灵点,别掺和这件事情。若我记得没错的话,那盐官县变法的李大人就是你先生吧?”
“不错。”顾准坦诚。
金不予说得也十分真诚:“真的与你有关,那你就更不能掺和这件事情了,多说多错,甭管你是否出于公心,旁人也总会觉得你是在维护李大人,咱们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何必担了那番污名呢?”
在他看来,官场上最重要的就是清白二字了。
顾准知道他是好心,也谢过了他的好意,但却并不打算按着他说的去做。若是他想的没错的话,只怕要不了多,圣上就会再次召见他。
而皇上也确实没叫顾准失望,当时下午,顾准便又接到了小太监的传话,让他进宫面圣。
每每传话的都是这个小太监,顾准跟他也熟了,进宫途中也会跟他同闲聊两句。宫里伺候的哪个不是人精,知道顾准是个实打实的御前红人,小太监也愿意卖他这个好。
“顾大人待会儿见了圣上,只管捡着好听的话说就是了,圣上这两日因为朝中纷争不断,头疾又发作了两次。”
点到为止,顾准也没有再问了。
皇上对此事究竟是什么态度,想必问了这个小太监也不知道,还需待会儿他自己先去揣摩。
进了太极殿,顾准便发现圣上的状态比他想的还要糟糕不少。他来的时候,太医也伴在左右,皇上正躺在榻上,由着太医施针。
头疾是真,不过精神尚好。太医一时扎重了手之后,皇上还讨了两句骂,那骂声也是中气十足。
顾准于是上前跪安。
皇上听到他过来便不想让太医再扎下去了,太医还想劝说两句,皇上却不耐烦地叫他退一下:“那扎的不是你,疼的也不是你,你自然可以没心没肺地说多扎几针。”
一个大大的帽子扣了下来,太医愣是不敢再说话了。
皇上把人赶走之后,才对着顾准一通诉苦。
他也不想让顾准这个刚刚新婚才不过几日的新郎官掺合这等琐事,实在是他这几天被气狠了,也快要被烦死了。那些大臣没有一个是知心的,不管他听哪边的,都可以得罪另一边。至于太子么,皇上私心里也并不愿意教他插手这件事情,免得又有些人说三道四,叫人听着打从心底里不痛快。
唯有顾准,皇上对他说起来才最放心。
顾准知道这不仅是圣上的难事,也是他的难事。李况是他师父,按理说他师父的事儿就是他的事,更何况此时一开始就是他提出来的,眼下无论他说什么,其实都是不妥的。
所以顾准另辟蹊径:“圣上何不亲自出去看看呢?”
皇上惊了,他以为顾准听到这些抱怨话只会想着安慰他,还从未想过能听到这样的回答:“你是说,去各地看看?”
顾准摇了摇头,容色格外慎重:“大梁地域广阔,若是都去看一遭,那要看到什么时候?微臣说得看,不过是看一看京畿一带罢了。一如当初圣上暗访盐官县,其实也不过是为了印证新法制盐究竟有没有效。如今既有了苦恼,何不也出去暗访一番?如此,才不会被朝中的两派言论左右。”
皇上犹豫起来。
顾准又道:“圣上,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皇上的性子本就容易动摇,如今被顾准这么一劝,他也不想多等了,决意明日便出宫暗访,还点了顾准一同前往。
顾准推辞道:“圣上,李大人是微臣的先生,若微臣伴您身侧,恐怕又会惹来闲言碎语了。”
“怕什么,有朕在,谁若是再敢说些风凉话,朕直接砍了他们脑袋!”皇上说得斩钉截铁,不过他同顾准也都是心知肚明,知道这砍脑袋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哪能真的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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