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要求有些冒犯,但李氏没说什么,还亲自上前替他打开了门。屋内一片窗明几净,看得出来刚打扫过,只是摆设有些陈旧,珠帘样式都是前些年才流行的。
“多谢夫人。”程照颔首,转头贪婪地看着这一方房间,房间里还点着阿宁最喜欢的香,甜甜暖暖的味道,对着门的是一座博古架,架子上摆了好些珍宝。
进门左边是一架绘着春日盛景的四扇屏风,屏风后摆着一方软榻,榻边有个案几,几上还有几本随意放着的话本。进门右边是垂荡而下的珠玉串成的帘子,风一吹,便撞出叮叮的声音。帘子后头是一张床,床边的天青色床帐撩开了一角,像是有人在里头睡着。
程照差点想走过去将那一角撩开,好看看里头到底有没有人。
不过他忍住了,只认真细致地打量这个房间,将每一个细节都刻在心里。姜家为阿宁保留了这个房间,而他想要为阿宁重建一个房间,一个她熟悉且有安全感的房间。
或许,有一天她来看他的时候,会愿意留在他为她建的这个房间里。
他沉默着出了房间,旁边跟防贼一样防着他的姜嵘哼了一声道:“看什么看出花来了?”
李氏拧了他一把,转头和程照说话:“相爷看完了?若是想看以后还可以再来。”
“嗯?”姜嵘不满,“来什么来?”
程照总算自然地笑了一下:“多谢夫人。”这句谢说的真心实意,和昔年感谢她的恩情一样。
就这么兜兜转转十来年,期间辅国公姜峥获罪,姜嵘这个尚书令也受了牵连,程照忙里忙外帮忙奔波,也终于换来了姜嵘的推心置腹——让他朝前看,别总困在回忆里。
程照笑笑并不当真,他怎么舍得让阿宁独自一人留在回忆里。
只是姜嵘出狱以后就辞官了,带着全家去了景州,而没了姜家的京城又寥落了一分。
程照在自己三十六岁那年上了对秦的战场,其实他之前也上过几次战场,听闻这回秦国那位皇帝御驾亲征,他立马给自家皇帝上了奏摺,不日就带着军队出征。
不知是为了什么,他总觉得这是一场宿命之战,面不改色地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反正没有阿宁的日子已经活够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秦国皇帝看着他的眼神意味深长,随后双方在两国交界处的鸣零河边坐下谈了一场。两人曾数次对战,但从来没这么坐下心平气和地交谈过,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怪异。
秦国皇帝温和守礼,介绍道:“朕名秦钊,字勉之。”
程照礼尚往来:“在下程明宣,明月入怀,不可言宣。”阿宁就是那轮入了他怀里的明月。
只是秦钊不懂他这种隐秘的秀,闻言还道:“好名字。”
程照欣然受了这称赞,问道:“陛下想说什么?”
秦钊轻啜一口杯中的酒,像是闲谈般问他:“你看着这周边的一切你会想到什么?”不等程照回答,他又继续说下去:“我会想到这一切是假的。”
程照皱了皱眉。
“你知道吗?这个世界很神奇,我们打来打去,其实这只不过一本书而已。”
程照:“……陛下喝醉了吗?”说的什么鬼话?
秦钊抬眼看他,倏尔一笑:“朕是集大运所成的主角,你可就惨了,幼年父母双亡,青年多受磋磨,所爱远隔阴阳,你说你,怎么这么惨?”
程照冷冷地看他,手里的酒杯被他捏得变了形,若是可以,他恨不得当场就掐死这个敌国皇帝。
“程相爷千万别意气用事,也静下心来听听朕说的,说不定能如愿以偿呢。”秦钊低着头,话里有几丝志在必得。
程照忍了又忍,将变了形的酒杯放回桌上,静静地听着。
“程相爷年少时有一位喜欢的姑娘吧?朕依稀记得,应当是姓姜。”秦钊又抬眼一扫,被那个冻人的眼神给糊了一脸,冷不丁笑起来,“这般看朕做什么?都说这是一本书了,朕恰巧看到了而已。若朕说,有办法让你重回年少,你可愿意?”
程照冷笑:“陛下可真是蛊惑人心的一把好手。”
秦钊不以为忤,只道:“信不信都在你。这是一本书,剧情反正可以随意更改。唔,据说,这本书里任何一个人自杀,注意是自杀,不能是他杀谋杀,这个世界秩序就会崩溃,然后世界会重新来过。”
程照不信,但在不信之余却又抱着一点不为人知的希望。
“当然这个说法并没什么根据。”秦钊说的颇有些欠揍,“听起来像是朕骗你去死一样,你放心,就算你死了,朕也答应十年内不和楚国兴战事。”
虽然很不可思议,战事结束后,程照回到京城就觉得自己疯了,为了那没被证实的据说以及一丁点的希望,他扔下了毕生野望,草草处理了一番身后事,给小皇帝留了点东西,然后就跟着了魔一样,抱着阿宁的牌位自杀了。
他只是想着,如果能回到年少之时,那他一定勇敢一些。
长长的梦境纷乱中带着几分莫名的悲怆之感,梦里没有颜色,所有场景都是黑白灰的,看着无趣又沉闷。程照低低喘了几下,挣扎着从这一场荒唐的梦里醒来。
唇角忽然覆上一点柔软,他恍惚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身绿衣的姑娘,有些奇怪,怎么忽然就有颜色了?
小姑娘亲完以后,又上手捏住他的鼻子不让他呼吸,气哼哼道:“你再不醒,我就离家出走了,说好陪我出去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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