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眼睛干涩地睁不开,她才捂住眼睛,闭了闭。
是梦啊。
从这样的梦境醒来,沈觅僵硬地拥着锦被坐起身,心中空落落地难受。
天色还早,沈觅坐在床头发了一会儿呆,却再也攒不出一丝睡意。
沈觅索性将帷幔拨开,披衣下床。
春寒料峭,屋内却被地龙烘地暖融融。
沈觅拨开灯罩,将房中的灯台悉数点燃。
灯火在她手下一盏盏亮起,灯台上繁复的花纹精致又奢靡,无一不在提醒着她。
她还是清晏公主。
火焰跳动,一下一下,慢慢带走梦中惊醒的巨大空茫和落差。
等到满室灯光亮起,沈觅终于摒弃了所有来得太早的情绪。
她站在书案前,翻开了她的小月历。
三月初一。
窗外已有晨光,丽阳城的此时大概是极为热闹的。
皇城外会排满人,家家户户谈论着三年一度的殿试,会试取得成绩的学子,正列队在皇宫外面。
等到天一亮,就会由宫人带着,入太和殿由陛下亲自任考官,考察最后一试。
越棠的殿试,便是今日了。
沈觅阖上月历,轻轻吐出一口气,在这一日上画上勾,剩下的,就只有两个数字,二、三。
这份三月月历的最后一日,是三月初三。
殿试放榜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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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鼓声中,今科贡士候在太和殿之外。
陈全在陛下面前躬身道:“陛下,时间差不多了。”
“进来吧。”
面前垂下的冕旒让人看不清陛下的神色,陈全听到答话,往阶下走了两步,高声传唱——
“进殿!”
今科贡士分为两列,整齐地列队而入。
左侧以越棠为首,随着陈全的传唱声,行礼之后落座。
试题压在书案上,贡士们纷纷开始浏览题目,等到读完题,思索过后,先后开始有人落笔。
越棠揽袖悬腕,垂眸运笔。
陛下在龙椅上看一会儿折子,歇下来时,视线便一一扫过殿中学子。
最后停留在越棠身上。
陈全将批好的奏折搬下去,陛下理了一下衣袖,悄然无声地从右手边走下高台,走到下面的学子中。
略略看了一眼他经过的学子笔下的策论,陛下神色不辨喜怒,继续在殿堂中踱步。
走到一个学子身边时,眼睛有些累了,他闭了一下眼睛,抬眸朝远处看过去。
他站在越棠身侧几步外的地方,能清楚地、毫无遮挡地看清越棠的侧脸。
陛下一愣。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越棠,第一次看到越棠的侧脸。
往日暗卫也曾将他模样画出来放到他桌上,就算两次宴会都没见到越棠,陛下对他也算不得生疏。
可是纸上只是寥寥几笔正脸,终究不是越棠站在眼前这样熟悉。
陛下站在原地盯着越棠,一时间忘记了走动。
越棠的侧脸,让他想起一个人。
一个他曾经见过,后来暗中派人追杀,却一无所获的人。
太像了。
陛下有些恍惚。
陈全注意到陛下的失态,走到他身边,轻声提醒了一下。
陛下如梦初醒,不再留在下面,又坐回到龙椅上。
陈全又拿过来的新的奏折,他也再没有翻开过,手中茶杯越捏越紧,水漏在大殿中的声响空旷又漫长。
直到等到殿试结束,学子谢恩离开,太和殿殿门关上。
陈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陛下的神色,道:“是谁策论写地一塌糊涂吗?”
陛下摇了摇头。
“你之前见过越棠吗?”
陈全愣了一下,“见过一两次。”
陛下眼神忽然锐利起来,他看着陈全,眼神沉沉。
“你有没有看出来,他像一个人。”
陈全怔怔然,“老奴愚钝……”
陛下低低说出一个名字。
“宗不鸣。”
陈全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看到陈全没控制得住的神情,陛下冷笑了一下。
“想起来了?像不像?”
宗,前朝皇室之姓。
南北两朝建国六十余载,天下人在这些年也都习惯了南北划江而治。
但是当初分为南北并不是什么值得歌颂的事。
前朝最后一代皇帝昏庸无能,诸侯割据四方,将南北兵符托付给了两个异姓王,以互相牵制勤王救驾,最终的结局是两位诸侯王各自建国。
废帝死于逃亡之中,前朝余孽南下,藏于南朝之南,是为南越。
传闻南越六十多年依旧筹谋复国,陛下年轻时微服私访,竟与前朝仅剩的皇室血脉宗不鸣结识。
知道宗不鸣身份后,宗不鸣彻底消失,再寻不见,直到南皇私下传来已斩杀宗不鸣的消息。
没想到,前朝极有可能的最后一个血脉,就在他眼下。
前朝灭国六十多年,南越余孽中仍有遗老,陛下不知道南越那边在这六十多年里究竟准备了些什么、准备了多少。他确定的是,一旦让他们找回血脉,不管是真是假,都会召集南越全部子民,破釜沉舟,妄图复国。
越、棠。
南越的越,海棠的棠。
就这样光明正大的名字,之前竟没有一个人将他往这方面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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