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听见另一个女生开口时就有所怀疑,后来借着低头捡钥匙的角度,更是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她兜里的东西。
他一把从那人的兜里拽出来那张录取通知书,递到真正的主人手里。
围观群众看着红红的硬纸,即便不认识字的也都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纷纷扯着眼睛去看得更清晰些,也能为自家不争气的孩子沾点文气。
“谢谢邮递员大哥。”
南穗接过录取通知书,手里摩挲着它的厚度,向方彤靠近一步。
方彤丝毫不敢移动,蹲在原地,企图躲避四面八方投来的鄙夷目光,恨不得埋进泥里去。
“这小姑娘偷别人的通知书干什么,还想自己去上别人的好大学啊?”
“你还别说,她俩真挺像的,就是方家这小姑娘心思忒坏了点!”
南穗站得依旧笔直,俯视着那张漂亮的,带着恐惧的脸。
“你做错了事,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南穗心里忽然涌上一种不属于自己的激烈情绪,愤怒得几乎让她的心脏开始发烫,要是手上有些武器,说不定会直接做些什么冲动的事。
她将爆发的情绪压在心底,只是看着方彤,想问到她口中的答案。
“我好像没有对不起你过,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南穗反反复复地追问着,声音平静而理智,探寻着方彤的心理思维模式。
她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没有一丝逻辑的恶毒,除了冒名顶替陈元贞外,她其余的行为找不到原因,像是与生俱来的恨。
方彤只是瑟缩在地面上,方量想把她搀扶起来,在身旁女孩清亮的眸光下,却有些不敢动作。
不知是哪个围观的人去喊了镇长过来,镇长沉着脸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多谢你啊,小伙子,是叫林致,对吧?”
林致有些不好意思地拎着空信箱,笑呵呵地应着。
镇长寒暄了几句他的父亲,迈着步子到了方彤身边,神色肃穆,带着威严的声音吓得她更不敢起身。
“方量同志,你和自己的妹妹做出这样的事,知道后果吗?将你安排在邮局的重要位置,不是让你用手里工作的职权去谋取私利的。你这样对得起谁呢,是任命你的我,还是培养你成长的学校?”
镇长知道问方彤是得不到结果的,方量曾经也是个自律自重的好青年,如今帮着做这种龌龊事,心里仍然有羞耻心在,能更快地问出他想要的答案,给旁边的陈家小姑娘一个交代。
“镇长,是我的错,辜负了组织的信任。”
方量低垂着头,不敢直视镇长熟悉的眼睛。
他已经酿成了大错,只能思考如何去赎罪,去管束住他的妹妹。
“写一封检讨书,你妹妹应该认字吧?不认也给我学会,去镇上的大喇叭念一个月,每天中午,动过歪心思的一个都别落下。”
方彤呜咽地哭着,不是平常说话时挤出的眼泪,是真心实意地害怕在所有人面前落进尘埃里去。
镇上的大喇叭只有在重要通知时候会动用,声音大得隔壁镇估计都能听见。
“还有你,方彤,你也是上过学的人,八荣八耻不记得吗?我会在你的个人档案评价上记下这一段。”
南穗道了谢,没有多看方彤一眼,镇长夸了几遍她以后会有出息,又拿着她的录取通知书给镇上百姓展示了一遍。
在她回去的路上,一堆小孩围着要昨天约定好的茅针,吵得热热闹闹的。
林致意识到什么,拍了拍自己的头,多看了南穗几眼,笑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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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后只有浅淡的星光,院子里都是昏暗的。
南穗和陈母熟练地摸黑点好艾草,在院子里坐着聊天,手上也没闲着,把细丝拧成一股股的麻绳,好补贴点家用钱。
等到睡觉前,陈母抱了抱女儿,有些心疼地摸着她的手:“还有几天要走了,记得给家里人写信。别心疼寄信的钱,家里不缺那点。”
孩子大了总是要远离的,在没有通讯手段的年代里只能通过写信来交流。为了省钱,不少人都是把一个学年的信攒到一起,等放假时候一起寄出去。
南穗抱了抱头发花白的陈母,才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高脚床上只有一张薄薄的床单,铺在硬木板上,这是陈家能提供的最好条件。
夜渐深了。
南穗沉进一个深邃的梦里,风声暗自沉默,梦也被染成灰色。
有人想困住她的意识,去占据这具身体。
“陈元贞,是你吗?”
南穗并没有慌张,毫不费劲地躲过弥漫的雾气,在梦里睁开眼。
蓝白色病号服的女人站在梦境中央,一身的戾气化成黑灰色的雾,气势汹汹地想将南穗吞没。
她有一张成熟的脸,带着饱经苦难的沧桑和苦大仇深,眼里有恨意,凶狠地瞪着她身体里的异界来客。
“你从我的身体里离开!”
南穗又感受到一种浓烈的恨意在心里发酵,不自觉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不知是在梦里还是在陈元贞的房间里。
“不好意思,暂时还不能,尤其是现在不能。”
“你根本不能体会到我的痛苦,把我的身体还给我!”
维持陈元贞执念的,是不甘心和痛恨,恨方家一家人,恨得想寝其皮啖其肉,即便燃烧自己也也要送他们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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