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弦上的箭羽擦着弦面发出晦涩的响声,裴淮眼底仿佛蒙上一层猩红,目光所及,仿佛全浸泡在血肉淋漓之中。
“从那日起,就在哄我了,对吗?”
他心里是有怀疑的,可还是忍不住妄想她是真的。
今夜他忙完顾家事宜,便想着腾空去别院看她,谁知一进墨玉阁主屋,挑开帷幔的刹那,他动了杀人的心思!
头一回,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她立时抓回,用尽天底下最残酷的刑罚。
他恨得是什么他最清楚,在被虚与委蛇的妥协中,心底生出的那丝可怜的奢望,连那点可怜都是假的。
骗他的!
每一分示弱都是为离开他而筹划!
每一次交/颈更是为了迷惑他,松弛他的警惕。
从来就没有重来!
不会再有重来!
既如此,那便不该有半点同情。
抓回去,再不顾及她任何情绪,再不相信她嘴里说的任何话语,是骗子,彻头彻尾不能被原谅的骗子!
他猩红着双眼,唇角拎起冷笑。
“人心怎么可以变得如此之快,前一刻甜言浓密,下一秒翻脸无情!”
“你若以死相挟,大可试试----”裴淮上前一步,鞋子浸在冰凉的水中,然吐出的话比脚底更为森冷无情。
“便是掉进江里被鱼啃成渣滓,我也要捞起来鞭尸扬灰。”
“你且试试!”
通红的火把映出他晦暗不明的脸来,那声音如同直接扎进月宁心底。
她握着刀柄,绝望而又决绝地笑了下。
“这一回,当我把欠你的,全部还了!”
话音刚落,在裴淮惊惶的注视下,月宁朝着幽黑的江面,扑通一下跳了进去。
暗流激荡,旋起的水窝瞬间卷积着月宁以飞快的速度往下流冲击。
裴淮手里的的箭羽噌的一下破空而出,偏了方向后射进船夫左臂,那人头朝下,瞬时翻进江里。
裴淮手脚僵硬,心里头的火霎时灭的一干二净。
他几乎没有犹豫,踩着水面径直往远处沉底的方向走,水花拍打他的身体,阻拦他前行的脚步,他瘸了下,半边身子栽倒,呛了大口水又胡乱扑棱着站起来。
身后停驻的府兵反应过来,登时便火急火燎跟着下水,几人连拖带拽不让裴淮继续上前。
那旋涡虽小,底下却未曾可知。
江里常年落水而亡的都是小觑了江底威力。
“二公子不可!”
“二公子!”
几人不管裴淮如何挣扎,甩开,没命似的缠上他,即便被打的吐血也不敢松手。
裴淮忽然佝偻着身体,赤红的脸上一动不动。
众人怔愣间,他忽然胸腔剧烈颤抖,紧接着便见他一口鲜血猛地喷出喉咙,瞳孔渐渐失去焦距。
他知道她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前世他折返回侯府救她的恩情,她还了。
不欠他什么了。
从此往后他再没什么借口欺负她,逼迫她。
是啊,哪怕死都不回头,死都要跟他撇清干系。
他就这般让她憎恶,厌恨了吗?
明明,她才是罪人!
“二公子!二公子!”
“愣着作甚,快抬回侯府,快!”
......
深夜的淮南侯府,青松堂内。
宫里来的陆奉御和府医对了下药方,便与长公主低声回禀,随之,两人被李嬷嬷引着下去写方子。
长公主坐在床畔,面容肃穆,左手握着檀木佛珠慢慢捻动,右手搭在案上,两指捏着盏盖,看似无恙,实则内心波诡云谲,久久不能平复。
儿子双目紧闭,面色灰白,抬回来后昏迷间又呕了血,浑身冰凉的像从雪里爬出来似的。
她从未见过此等模样的儿子,在她的记忆里,裴淮向来都是精健硬朗,弋射竞技、骑马蹴鞠,样样不在话下。
他身子好,常年不会生病。
在长公主看来,裴淮应是侯府最不需要特意关心的人。
侯爷终日为北衙六军布防呕心沥血,裴景残了双腿,阖府上下都对他格外礼让,长女入主东宫,三年无子,长公主为着此事奔波不断。
唯独裴淮,仿佛自然而然生长至今。
长公主抬手,覆在裴淮额上,他嘴唇发乌,脸上凉的不似活物。
“二郎,你究竟是着了什么魔。”
手下的睫毛颤了颤,长公主望着他缓缓睁开眼睛,颓败的眸眼迟钝的回望过来。
“母亲,什么时辰了?”
“子时一刻。”
裴淮吁了口气,后撑着双肘往上起身。
长公主蹙眉,厉色责道:“躺下,待会儿需得服药。”
“不必,”裴淮掀开薄衾,眼前一晕,他伸手抓住床栏,定了定心神,便准备下地穿鞋。
长公主冷眼睨着他一举一动,忽然嗤了声:“难不成还要跳进江里找人?”
裴淮没停,从架子上扯下外衫自行穿好,又去摸索腰带。
长公主拂袖将腰带拍到地上,对着裴淮难以置信地问道:“二郎,别说是月宁,便是一个精壮小伙子半夜掉进江里,也是..生机渺茫。”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裴淮弯腰,顿了片刻,捡起腰带束好。
抬眸,冷冷清清望着长公主:“你都不知道她有多狡猾,或许..或许她是掩人耳目,想要借假死摆脱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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