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玉给她落下帷帐, 又在床边小案上摆了熏香,四下的窗牖紧紧合着, 而灵玉就睡在外间榻上, 房内有任何动静她都听得到。
淡淡的熏香很快人让她入了梦。
吹吹打打的唢呐锣鼓震天响, 沿街两侧挂满红绸彩缎, 她穿着绣金线牡丹花纹红衣,配凤纹霞帔,发间簪满珠钗宝钿, 缠枝金质宝冠压得她直不起颈来,眼前是摇晃的红绸,随队伍行走隐约能看见自己脚上嵌着明珠的红缎绣鞋,她动了下手,恍恍惚惚掀开遮住视线的红绸。
香车宝马,四角辅以明珠美玉装饰,悬下来的彩缎喜气怡人,她缓缓转过头,听见外面熙攘热闹的人群。
“灵玉。”她启唇,唤了声。
帘子挑起,她想看看外面光景,却被灵玉一把按住帘子,小声笑道:“姑娘别急,等会儿到了魏国公府,让郎君给你掀帘。”
“魏国公府?”月宁后背凉浸浸的,脑中空白如洗,她想再唤灵玉,却发现喉咙发不出一丝响声。
“是啊,等姑娘嫁过去,不就是李家的大娘子,郎君的心头肉吗?”
“姑娘莫急,上了那座桥,拐过两条街,便是吉时,吉时进国公府的大门,往后便是顺顺当当,夫妻和睦。”
“待姑娘同郎君日久天长,举案齐眉后,便是子嗣满堂,恩爱永久。”
灵玉何时如此话多。
月宁急的满头大汗,想去扯下来盖头,告诉灵玉莫要乱说,可愈是着急,愈不得章法,那红盖头晃啊晃,晃得她头晕目眩。
“灵玉,快叫人停车。”
可灵玉仿佛听不见,还在兀自高兴说着话:“姑娘,郎君可说了,待你嫁过去后,必会好好待你,绝不叫你受一点委屈,魏国公夫人也是个极好想与的,她还同咱们夫人念叨,若你们有了孩子,她就养在膝下,不让你受累受苦。
夫人定是个慈善温良的,姑娘命真好。”
四四方方的车内,仿佛一个被封严不透气的蒸笼,月宁被憋得小脸涨红,想去寻找出口却又始终够不到那近在咫尺的轿帘。
濒临崩溃的前一刹,她指尖触到柔软的帘幔,猛地一拽。
铺天而来的明亮映得她下意识抬手横在眼前,待瞳孔渐渐适应了白昼,她才放下手来。
面前站着裴淮。
他身姿挺拔,俊美无俦,浑身上下带着凌厉的压迫感,于聚拢成堆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扎眼。
而他怀里,抱着个半大的孩子,软软糯糯的小脸,与裴淮一同,用审视打量的目光凝望自己。
裴淮笑了下,随后抱着孩子往前走,月宁揪着帕子,屏住呼吸抬眼望着他们逐渐逼近的脚步,直到将她堵到马车里。
裴淮把孩子送上去,理所当然对他说道:“阿念,过去,叫母亲。”
月宁僵住,四肢冰凉仿佛过不去血液。
那孩子明眸如水,粉嘟嘟的腮颊满是疑惑,却听从裴淮的吩咐,果真朝她迈着小短腿一步步走过去,他张开手,似乎想要月宁抱抱,嘴里发出稚嫩的笑声。
“母亲,我要你抱,我要母亲抱。”
然而就在他抵达自己脚边的一瞬,孩子的脸立时换成跟裴淮如出一辙阴恻恻的诡笑,他手里握着把刀,边朝自己左臂比划,边不以为然地自言自语。
“母亲不喜欢父亲,不喜欢阿念,阿念也不想活了...”
他说着,就忽然横起匕首,狠狠朝自己左臂扎下,薄刃割开皮肤,鲜血沿着那藕段一样的小臂不断往下滴落,他还想扎第二刀,月宁扑上前去,刀尖扎在月宁手背,她很疼,却叫不出声来。
只看见孩子莫名其妙的嘟起唇,喃喃道:“母亲,我们一块死吧。”
“不!”
月宁尖声喊道,画面陡然一转。
手心温热,抬眸,却是被李衍牵着,他走在前,一路引她往桥头走,边走边欢喜的说着:“阿宁,我带你去个地方,那里只有你我,谁都找不到。
你别怕,跟着我,那地方极美,有山有水,还有大片桃林。你不是喜欢吃鱼吗,我与小厨房学了几道做鱼的法子,你嫁给我后,想吃鱼我便亲手做给你吃。
好不好,阿宁?”
她被拽着,看两人交叠在一起的衣袍上下浮动,天青色绸衣与浮光锦变幻出美轮美奂的色彩。
然而当两人快要冲破透明的罩层,去往那片桃林时,便听见空气中发出倏地响声,紧接着牵她手的人脚步微微踉跄,月宁抬头,看见李衍胸口钉进一根长箭,他面色痛苦,挣扎着想要站立,却捱不住正中心脏的痛。
月宁惊愕的看着他,一点点沿着桥栏滑到地上,他仰起头,五指举到半空朝她唤道:“阿宁,救我。”
而在此时,华灯初上。
裴淮站在对面的街巷中,宝蓝色直裰上绣着的金线滚边泛着冷寒的光芒,眸眼如晦,瞳底漆黑,他如嗜血的兽,唇角轻轻勾起,不疾不徐地笑道:“看见了吗,月宁?”
“我说过,这辈子你都逃不出我的手心!”
“你想嫁给谁,谁就得死!”
月宁出了一声冷汗,衣裳黏腻地沾着皮肤,她攥着拳,却见那原本杵在远处的人,不知怎的突然出现在自己脚边,居高临下睥睨着自己。
“你还敢嫁他吗?”
月宁手脚抽动,犹如被人从万丈悬崖一把推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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