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林侍卫道:“那你呢?母亲说三日后舅舅府上办赏梅宴,到时候会让我在宴上看那位小姐一眼,舅舅府上的梅花开得很好,你想去吗?”
她听见他说,“如果你去,我就将最好的那支梅花剪下来,送你。”
他目光紧紧盯着她,安墨说不清为什么,只觉得林侍卫的眼神很深很深,她蓦然心跳加快,像是站在高空,下一刻就要跌落下去。
安墨脑袋空空,她还未来得及思考,拒绝的话已经脱口而出了,“我不去。”
林侍卫似乎早有所觉,他慢慢吐出一口气,像是犯人终于看见铡刀落了下来,于是总算不再提心吊胆,总算能……彻底死心了。
两人在闹市口分开,彼此往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林侍卫快要离开坊市时忽然回头,眼前人海茫茫,早不见了那辆马车的踪影,他不觉拢了拢衣襟,喃喃道:“要下雪了吗?突然好冷。”
马车里,安墨有些沮丧地趴在小几上,她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花花的寻芳春还有没有,我长这么大,还没喝过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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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华殿
张太医给花宜姝开了些调理身子的药,虽然黑漆漆,但味道竟然没那么苦,多喝几次还有股奇特的风味,因此看见下人又端上来一碗黑漆漆的药汤,花宜姝没什么障碍地喝下了。
她吃药时,崔思玉又一次来访。
这一次,永华殿的人盯着她的目光相当不善,但出乎意料的,崔思玉的眼神却很平和,她直接对紫云道:“这里是永华殿,我只身一人,害不了花夫人,劳烦你去通报一声。”
紫云被她这话噎住,眼中的恶意也停滞了。她没想到眼前这位传闻中蕙质兰心、八面玲珑的崔小姐竟然如此直白,到底面前这人是太后的亲侄女,紫云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然后转身进入通报。
她心里盼着夫人不要见这个害她落水的女人,但是夫人又一次接见了崔思玉,紫云心里不解,却不敢像安墨那样在夫人面前口无遮掩,只得憋屈地退下了。
崔思玉进去时正看见花宜姝在吃药,她目光怔怔看着她。
花宜姝这个女人,一出现就叫人嫉妒,她美得像人们的梦境,走到哪里都光彩耀目,陛下爱她,太后也对她另眼相待,只有她,只有她自己,路越走越窄,到如今,竟觉前路茫茫,不知该走向哪里。
花宜姝让她坐下,她对崔思玉没好感也没厌恶,不过崔思玉到她面前搞的那一通,帮她看清了那些勋贵家族在皇权面前的弱势,所以花宜姝还愿意见她。
崔思玉问:“你那日,为何救我?你不是盼着我死吗?你难道半点儿也不忌惮我?”
永华殿里来了陌生人,雪儿似乎有些好奇又有些警惕,本来在床上睡觉的它睁开眼睛,一下跳到花宜姝身边趴下,它双目盯着崔思玉,黑色尾巴摇来摇去,这是个相当不友好的信号。
然而在场两人谁也没在意一只猫。
花宜姝只顺手撸了雪儿一把,道:“世人大多口是心非,崔小姐应当最懂的。”
崔思玉一愣,本是一句寻常的话,却一下戳中了崔思玉的痛处,不同于凤晴云的心直口快,也不同于蒋携芳的锋芒毕露,崔思玉表面温婉大方、左右逢源,其实她最厌烦与人交际,最讨厌事事为别人着想。可她是卫国公府嫡女,她从小就被教导将来要入宫为后,太后也多次为她与天子制造相处机会,人人都说她未来身份贵重,所以她要处处表现得无可挑剔,处处都要压别人一头,方能不堕了卫国公嫡女的名头,方能配得上那九五之尊身旁的位置。
于是她也一直为此努力,哪怕她心底并不喜欢皇帝,哪怕每次遇到那本该亲近的表哥,每次对上他冷冰冰的视线都吓得心里发憷,也不得不露出最完美的笑容去亲近他,去迎合他。
她早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未来,也早就已经做好了迎接它的准备。可是有一天,父亲忽然告诉她,她不可能入宫了,要为她相看别的勋贵子弟,太后姑母也告诉她,天子不可能迎她入主中宫,甚至连纳她为妃也不愿意,崔思玉脑中轰鸣一阵,如同一日日往上生长的花儿忽然被剪掉了根系,她惶惶不安,她痛苦难眠,不多半个月就瘦了一大圈。
人人都觉得她会入宫,人人都认为她能当上皇后,可是结果呢?她要被从宫中赶出去,她会遭受所有人的耻笑。
从前她高高在上地旁观那些贵女们为了能在后宫有一席之地明争暗斗,此后她也要遭受别人的冷眼和讥讽。崔思玉难以忍受,她苦苦哀求,可她身为权臣的父亲不敢违逆天子,她那身为天子生母的姑母也左右不了天子的决定,最后她只能孤注一掷来求花宜姝,她准备了一箩筐的好话和交易条件,却被狠狠泼了盆冷水。
明明是你们说我能做皇后的,明明是你们一直在为我和天子牵线,我被套在未来贤后的模子里循规蹈矩多年,结果你们却告诉我,一切作废,就当从来没有过这件事?崔思玉怎么能接受?既然你们出尔反尔,那我何须为你们考虑,我就要死在宫中,我就要叫你们所有人后悔!
可惜花宜姝竟然救了她,她万万没想过花宜姝会救她。看着面前这个即便身在病中依旧美得叫人难以嫉妒的女人,崔思玉的眼圈渐渐红了。
“崔小姐。”在崔思玉模糊的视线中,“人人都是头一回做人,谁说父母尊长就是对,我们就一定是错呢?索性人活着就要一日日走向死亡,为何要苦苦压抑,为何不……放纵地过这一生呢?人人都爱规矩听话的人,可这种人,一辈子都在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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