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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她松口说愿意跟了顾亭匀之后,他仿佛就忽然间不再克制。
    白日里他忙完,便会到她房中坐着,哪怕她一直在以照顾康哥儿为借口不理他,他也就那样坐着看他。
    兰娘最初不习惯他的目光,到后来也习惯了,他看她,她就当不知道,完全把他当成隐形人了,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
    后来她却难以避免地察觉,他有时候看着她,忽然就会笑了。
    有时候,他目光又有些沉沉的,看的人心里发毛。
    有一次,他坐着坐着,拿起了旁边的拐杖,熟练地走到她旁边,帮她摘掉头发上的一根线。
    “月子里,便莫要做针线了。伤眼。”
    兰娘一怔,把手里的针线放到旁边,只胡乱说道:“袜子破了,我想缝缝。”
    顾亭匀道:“丫鬟婆子一堆,哪个不会针线?阿兰,你缝的袜子最好穿。”
    许多年前,他因为走路多,袜子总是容易磨破,而缝过之后的袜子总是有针脚,穿上去之后其实更疼,后来兰娘便琢磨了一种针法,缝上去之后,那袜子穿起来平整如没有缝过一般,一点都不磨脚。
    他好几次提到,都说她缝的实在是好,兰娘听了也暗暗高兴。
    如今,他再也不用穿破袜子了,她也不需要缝袜子了,他还是记得的。
    兰娘心中有些难受,再看看他的腿,一时脱口而出:“你的腿可好了?”
    顾亭匀坐在床边,听到她关心自己很是高兴。
    “快好了,再过几日等到过年的时候大约都不用拐杖了。”
    是了,眼看着就要过年了。
    而这八年来,她每次都是与陆回一家过年的,次次都是一家欢好,过年过得热闹又喜庆,陆家竟是第一次过得这样凄凉。
    全拜顾亭匀所赐。
    他若是没有来燕城,一切便都不会发生。
    而如今他把自己与康哥儿困在此处,陆回与陆夫人究竟是去哪里了?也不知道这大冬日的,陆回身子怎么样了。
    越想兰娘越觉得难受,自责,也不想见到顾亭匀。
    她低低说道:“我想睡一会儿了。”
    顾亭匀也没拦着她:“睡吧,我也要去书房忙了。”
    兰娘知道他肯定要看着自己睡着了才走,便躺倒床上,对着里面闭上眼。
    可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她对不起陆家,陆家上下每个人都待她这么好,她真是没有良心啊!
    顾亭匀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看到她里头的枕巾很快被晕染湿润变成深色,便知道她又哭了。
    这几日来,她时不时就哭。
    但这哭与从前的哭却不一样了。
    那时候她在京城哭,是伤心他娶了汪琬云,可如今她哭,是因为她在思念陆回,担心陆回。
    每次她哭,顾亭匀都感觉自己的心在绞着疼。
    他是多么可笑的一个人。
    *
    腊月二十七这一日,燕城又下雪了。
    虽然顾亭匀是出公差,但好歹是过年,奴仆们难免也准备了许多过年的东西,而附近的官吏知道他在燕城,一个个地上赶着送好东西来。
    顾亭匀对这些一概没有兴趣,着人处理了,只一心想着与兰娘一起过个好年。
    这一日,因着来了个顾亭匀曾经的同窗,他喝了些酒,等去兰娘屋子里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兰娘嗅到他身上有酒味,下意识看了他一眼,顾亭匀便冲她笑。
    他拂了下袖子,坐在屏风外面的椅子上,端起来一碗凉了的茶要喝。
    兰娘瞬间喊了:“那茶冷了。”
    顾亭匀停住手里的动作,看向她,唇边含笑,可眼神却有些迷乱,他应当是喝得有些醉了。
    兰娘后悔喊了那句话,但她实则是担心任何一个人的身体,这茶这么冷,是丫鬟忘记倒了的,无论是谁喝都会对身体不好。
    可话都说了一半了,她也不好再吞吞吐吐,那样反倒更是让人误解。
    于是,兰娘便道:“我是大夫,最不想看到任何人伤害自己的身子。冷茶伤身伤胃,谁喝了都会不适。”
    屋中很是安静,顾亭匀手中握着一只茶碗,却像是把玩着一个玩意儿似的,他倒是没有再喝那碗茶了。
    兰娘忍不住又添了一句:“若陆大夫在此,也会这样提醒你的,医者仁心,他教我医术之时便告诉我做大夫便是救人,不拘男女老少,朋友还是仇敌。”
    男人静静地听着这话,烛光打在他如镌刻一般的俊朗五官上,把他照得浑如一幅画。
    那眼神,深邃中带着几份醉意,他忽然笑了。
    “那你可真是个好大夫。这冷茶是伤身啊。”
    他说着喝了一大口,喉结跟着滚动两下,而后笑得更是畅快:“你从前未做大夫之前,也时时提醒我不可喝冷的。可要我说,这冷茶是最有用的。比方说,最想你的时候,冷茶喝下去,便能把我的心也浇得冷得透透的。那种五脏六腑都被灼烧到难以平静的滋味,恨不得让自己死上无数次的痛苦,都得靠着无数杯冷茶,一次次地浇下去啊。”
    他又喝了一口,明明是冷茶,可看他那酣畅的样子,就好似在喝酒一般。
    兰娘轻咳一声:“你喝醉了,不如早些回去休息。”
    顾亭匀笑了:“阿兰,我是不是让你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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