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子西边靠窗设着一方炕,一方半旧不旧的炕几,漆皮已剥落些许,东边靠墙放着一架描金兽头把手橱,兽头的描金亦剥脱了不少。屋中的一切,都是半新不旧的。
目下,府中各个院子已陆续用上了冰,唯独这里连盛冰的缸子也不见。
宋桃儿是知道林清霜在国公府过得不如意,却没想到竟寒陋至此。
片刻,丫头送了两碗茶上来,果然是适才林清霜所言的毛尖。
宋桃儿取了一盏,轻抿了一口,却觉这茶叶多少有些陈味儿了。
林清霜倒也不做作,径直说道:“我这儿实在没什么好东西,这茶叶还是去年存下来的。今年开春上新茶,二太太说各处都不宽裕,新茶要先紧着老太太,便拿了去岁存下来的过来。四弟妹若觉不合口味,便将就着喝罢。”
宋桃儿浅浅一笑,说道:“也是很好的茶了,我在乡下时候,还吃不到呢。”
林清霜却笑了一声,“弟妹不必说这些面子上的话了,你在乡下时候吃不到,四爷那边也还吃不着么?这段日子府里人都传,四爷都要把你捧到心坎上去了,你要什么好的没有?”说着,顿了顿,却又道:“我倒劝弟妹一句,你和四爷夫妻恩爱是好事,但以后的日子还长,别为了眼前意气之争,因小失大。”
宋桃儿有些讶异,在她记忆中,大太太林清霜一向是个懦弱寡言的性子,人不理她她不理人,不声不响的活在靖国公府的后宅里。若非她还有个小少爷养在膝下,怕不是府里早没人记得,原来还有个大太太。她却不知,林清霜竟有这般爽利的性情,能说出这等犀利的话语来。
林清霜看着她的面色,微微一笑:“自然,四太太现下与四爷正恩爱情深,四爷又是他郑氏宗族炙手可热的人物,一时也不会有人敢来为难你。只不过,四弟妹倘或执意违拗老太太,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大好过了。”
宋桃儿越发诧异起来,她可是记得,大太太对老太太是最孝顺不过的,每每老太太有了病痛,都是她伺候榻前,那份体贴细心,连一干丫头都自愧不如。怎么如今她说出话来,言辞之间对老太太显是隐隐的不敬。
林清霜眸中亮莹莹的,继续说道:“我晓得你今儿为什么来,所以我也告诫你一声。咱们这府里,自来是男主外女掌内,爷们儿是不管里头的事儿的。你当国公府内宅谁当家?二太太么?不,是老太太。儿子都是她养下来的,若是谁让忤逆了她,任你怎样恩爱的夫妻,她都能让你快活不下去。饶是二房,二爷不是老太太亲养的,她还不是绕着圈子塞了个秦姨娘进去?二房镇日家闹的鸡飞狗跳,二太太那样强势的一个人,任是一点法子都没有的。”
宋桃儿只觉手心微微出了些汗,便将茶碗放在了几上。
“想当初,我和大爷也是好的如胶似漆,她看不过眼,日日生出些事端来,又拿着无子做文章。我又不是那容不下人的性子,索性把几个丫头都陪上了。只是大爷他不肯,硬是一个都不要,还为这些事同他娘恶吵了几架。老太太当然是心疼儿子的,自然免不了就把账都记在了儿媳妇头上。其实,那时候但凡有一个能留下来,我如今也多一个臂膀,不至于凡事孤掌难鸣了。”
林清霜说着这些往事,口吻淡漠,仿佛是在谈论外人身上的事。只是话语到了尾处,微不可查的有些哀凉之意。
正说着话,小少爷郑鸿鹄忽从外头跑了进来,伸着小小的拳头递到他娘跟前,口中喊着:“娘,这是先生给的。”
林清霜不由伸出手去,一物落在掌心,定睛望去,却是一枚内里安了红豆的白玉骰子。
嫣红白润,在掌心中闪烁着细腻的光泽,甚是可爱。
林清霜的脸上,微微泛起了一抹绯红。
第五十三章 她是喜欢他的,并且从很……
林清霜面上那抹绯色转瞬即逝,她倏地将手心合上,片时似是又觉不妥,遮掩斥道:“这是去上学呢,怎能玩这样的东西,还能用功念书么?”说着,一面吩咐丫头花珠,“把这骰子收起来,再不要叫小少爷看到。”
小少爷郑鸿鹄平白无故被母亲呵斥了两句,甚是委屈,瘪了小嘴嘟嘟囔囔道:“先生给的,叫我带回来的,不是我玩的……”
林清霜的脸色微微一沉,并不接口,只叫过奶母:“带小少爷去洗把脸,吃了点心,做功课。”
奶母连忙上前,拉了郑鸿鹄下去。
宋桃儿看在眼中,不觉笑道:“大太太教养孩子,倒是严格。”
林清霜笑了笑,抹了抹腕子上的玉镯,面上柔情无限,说道:“待你有了孩儿,也会这样的。”言罢,微微一顿,又似怅然般说道:“大爷什么也没给我留下,只有这个孩儿罢了。我如今旁的也不想,只守着他平安长大成人,也就知足了。”
宋桃儿听她话说的有些丧气,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没有接话。
林清霜看着她,浅浅一笑,又道:“四弟妹,我晓得你今儿为什么过来。我不过是个不合时宜的人,你拉着我,那是没用的。你别看我如今膝下养着个孩子,我们母子在府中实则没什么地位。若不是鸿鹄还小,不不成气候,入不了人的眼,你道我们母子在府中有安宁日子过么?我这般巴结着老太太,还不是如此。”
宋桃儿知道她话里的意思,自老国公爷过世之后,靖国公世子一位始终空悬,二房一直有所图谋,只是二房的老爷是庶出的,仕途上一直平平,实在有心无力。是以,二房便把主意打到了第三代的身上。国公府孙辈,唯有郑廷棘、郑鸿鹄这两个少爷,郑鸿鹄年岁尚小,自然是郑廷棘的希望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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