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遥是怎么对她有感情的?还坚持了不算短的四百余年。
方才箬竹放下床帐离开后,风遥已经浅浅睡去,这晌被她乍然的汹汹气势吵醒,那双素来犹如狐狸精明的眸子迷蒙未褪。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着,箬竹心底有思绪百转千回,似海面浪潮一道澎湃过一道,而风遥瞧见她手中握着书册,登时恍然。
他撑着手肘从被窝中坐起,恢复背靠玉枕的坐姿,眼底有慌乱一晃而过:“你都知道了?”
箬竹拿捏住书卷的五指紧了紧,又松开,干脆把东西丢到了地上:“我倒希望自己不知道。”
如果时间能倒流,她一定在看到画中内容后,不动声色将一切放回原位,然后退出大殿,独自寻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好好想一想,该如何面对风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感慨他追逐自己四百余年的痴心,却不可泯灭的,风遥欺骗了她。
箬竹在鬼域醒来整整三日,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亦不算少,但风遥宁可巧言令色以赚功德的名义哄她成亲,也从没有坦白的打算。
这难道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吗?箬竹不明白。
他们之间有三世结发两不疑的情意,风遥到底为什么不能和她剖心相待?
倘若她今日没有留心书卷,未曾明了真相,风遥是不是打算一直将她蒙在鼓里。然后重蹈覆辙前三世的心思,用尽各种办法或手段诱得箬竹对他动心,从此温香软玉在怀,相安无事而眠。
喜怒参半,还有猜不透想不通的困惑,让箬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大一个晴天霹雳。
因此当风遥哑声说对不起时,箬竹撩了裙摆在他床尾坐下,目光犀利直视风遥恍如旋涡惑人的眼瞳说道:“既然都道歉了,那就说明你也知道自己有错。说说看吧,错在哪了。”
风遥听她语气不苟言笑,整个人腰杆儿挺直,端的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子,心底黯然:“我不该瞒着你。”
“你刚醒来那会儿,把对我的厌烦明晃晃写在了脸上。我害怕你不能接受那样的真相,也怕你知道后一怒之下离开鬼域立誓与我再无瓜葛,就想先瞒着,慢慢地告诉你。”
归根结底是怕她会离开,箬竹听了这话火气稍稍平息些许。幸好,风遥没打算瞒她一辈子。
但她还是不能接受:“我醒来时,身边没有任何一件传音法器,你都提防我到这一步了,还怕我会离开鬼域?我个没功德没仙力护体的仙君,能走到哪里去?再者说,我在你眼里就是脾气那么冲动的人?”
“我从未如此想过,咳咳咳——”风遥说话扯动伤口,咳嗽好几声后才续道,“阿竹,不论你相信与否,灵宝法器随着你原本的仙身消亡,哪怕用了仙身重铸之法,灵宝也无法重铸,并非我存了提防之心。”
“至于脾性,也是仙身重铸的后遗症。”
箬竹抱着手臂,仙身重这两点,倒是和她在药房纸条上看到的内容一致,没什么好追究的。
但提及纸条,她复又回忆起另一张描述招魂秘术的白纸上,几个醒目字眼。
箬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她想要风遥亲口坦诚一切,好过自己劳心费神地猜,那样难免有猜错误会的风险。便直接问说:“我记得仙身重铸不是那么容易成功的,还有我重聚散掉的魂魄,你都付出了什么?”
但见风遥轻轻摇头:“一点损伤而已,算不上付出。”
箬竹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中找出他说谎的痕迹,可惜单纯论心思深,她远远不如风遥。那双回望向她的眼睛浓墨深黑,没有半点心虚,让箬竹心下一寒。
都这种时候了,说坦白局也不为过,可风遥还在隐瞒。
箬竹面色微沉:“我不信。”
她亲眼见过纸条,所以现在非要风遥亲口承认“万蚁噬心”四个字才肯罢休,否则缺乏完整信任的关系岌岌可危,一触即破。而且她也想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四百年时间,箬竹很清楚每一世的风遥都对自己情意深厚,她也同样付出满腔爱意。哪怕让而今得知所有的她重来一次,箬竹依旧会大胆且疯狂地去爱。这一点,不会因风遥的欺瞒有所后悔。
只要他说出“万蚁噬心”,箬竹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心软:他为自己付出多惨痛的代价啊,作为感情的接受方,自己为什么不可以稍微宽容得多一些。有苦衷的欺瞒都已经过去了,就原谅他和好如初吧。
她活像个写小话本的作者,虽然搭在床榻边沿的手未握笔,却已然将后续剧情走向想得完整。
箬竹觉得风遥无非说出她想听的,或者摇头坚决否认交换代价两种可能,可不曾想自己听到的,会是风遥长声叹道:“阿竹,我有没有付出代价,乃至付出了什么代价,这是最不重要的事。我想救你的决心,没有任何外力可以阻挡。”
“可如果我现在说了,你也许就会觉得我在用悲惨卖可怜,用经历求原谅。与其如此,倒罢了。”
“阿竹,其实你把我和他们分得很清楚,你无条件信任的是他们,至今还在试探的是我。爱的是他们,不爱的是我。”风遥阖了阖眼,扯唇苦笑,“你就当我只是受了些不痛不痒的小损伤吧。”
他不能再消磨箬竹对他最后那丁点信任了。
箬竹耳中落满他重伤后嗓音气虚沙哑,手指不由自主攥着被单蜷起。风遥这是承认了代价不小,却似乎打定主意不肯告诉她究竟是什么,他始终不欺骗,却一直在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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