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行缓缓转身,跪地向灵虚子躬身深深一拜。
他没有说话,所有的言语都在此刻融入这一拜之中,无需多言了。
钟廷掀开眼帘,看着谢天行的动作,没有呵斥或者阻止。
如果连一个徒弟给师尊的道别礼都要阻拦,也显得他们阵师会太不近人情了。
更何况……钟廷瞥了眼坐在下首的七疏真人。
清河如今还在沧寰治病。
“太师祖……”陆清河怔然道,“连他老人家也被请动了吗。”
灵虚子抬手示意,待谢天行行礼起身后,兀自在客座落座,单手支颐,看着阵师会给谢天行下最后的审判。
谢天行踉跄地从地上站起来,埋着头,始终未敢看站着沧寰一众弟子的方向,哪怕一眼。
钟廷顿了顿,老迈浑浊的眼神逐渐凌厉起来,又开始接着往下念:
“阵师会决定,废除谢天行所有阵法功法、阵师修为,抹除他关于隐阵禁术的记忆,责令往后终身不得再修习阵法之术,若有违背,上天下海,阵师会追究到底。”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有惊异于这惩处力度之狠,直接废了谢天行的功法和修为,对他而言,与羞辱无异。也有惊呼这惩处对于谢天行所犯之事而言似乎又算不上太重。
上阳门和其背后的阵师会几乎拥有着管理全天下所有阵法师的权利,对于其麾下阵法师的生杀可以说是皆在掌控之中。
毕竟阵法师修行所要消耗的资源甚多,阵法原图和功法秘诀都被几个全部由阵法师构成的宗门垄断,其他散修很难能接触到,也因此形成了非权贵不修阵法的特点。
因此,散修只有加入阵师会才能够接触到他们心心念念的阵法原图,甫一碰到谢天行这种背后有倚仗的阵法师,如何处理他还真成了一件棘手的事。
一旁有人窃窃私语:“废除功法和修为啊,那此前二十多年的修行都化为无物,日后也不能在修行阵法了,这不是铁了心要废了他吗,沧寰居然不管?”
有人低声道:“你傻啊,你也不看谢天行犯的是什么事。若是旁人,敢用偷学隐阵禁术都是死路一条了,更何况他还用隐阵重伤陆清河,据说直接让陆清河断了灵脉,那不也和被废没有区别吗。
如此结果,已经算得上阵师会秉公良心了,若说他们没有考虑到沧寰的面子,我是不信的。”
钟廷长眉之下,目光矍铄,声如洪钟:“谢天行,你可有异议?”
他明着是问谢天行,实际上确是在试探灵虚子的意见。
灵虚子端坐一旁,眉眼低垂,阖眸似乎在闭目养神,一言不发,钟廷这才稍微放下心。
谢天行淡声道:“在下并无异议。”
甚至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原本以为这次不死也要脱层皮。
师尊……
他到底还是给沧寰带来麻烦了。
行刑是由七疏真人亲自上的。
他掌心亮着从暗到明的七个阵盘,挥出第一个落在谢天行身上时,谢天行脸顿时煞白。
赎魂阵。
阵师会专门用来惩戒罪人的阵法,待七个阵盘全部落下时,谢天行此前所有的阵法修为和功法就会被全部废除。
同废人无异。
行刑的过程太过痛苦,有不少人都不忍看,侧目退避,尤其是沧寰的很多女修,已经红了眼眶,但没有一人出声。
身体和精神上的剧痛让谢天行神智有些不清醒。
赎魂阵的冲击下,原本被束缚在他体内的江老的意识终于冲破了阻障,刚一出来就碰到赎魂阵的第四重阵盘落下。
生命力随着力量一起从身体中流逝的感觉实在太糟糕,让谢天行觉得自己似乎又重回了少时疲于奔命身不由己的状态。
“不是教了你挣脱束缚的阵让你赶紧逃吗!”江老又惊又怒,厉声道,“趁着赎魂阵还没有完全生效,你赶快逃!”
这次,谢天行却没有听他的。
谢天行身体痛得克制不住的抽搐,苦笑道,“师尊在旁,我如何能逃。”
“你是他唯一的徒弟,他怎么话都不帮你说一句!”江老怒道,“都千秋岁了,这么点事都做不了吗!”
“江老,您还没有看清形势吗。”谢天行沉声说,“师尊前来,既为保我的命,更为了——防止我出逃。”
“只有他在此,我才不会逃,也逃不了。”
千秋岁大能的领域之下,一切无所遁形。
该说,真不愧是师尊吗,真的非常了解他。
最后的第七重阵盘逐渐在谢天行头顶汇聚。
他终于没有奈住心底的一丝悸动,往一旁看去。
他的眼神像羽毛一样,被风吹着在祁念一身上轻扫而过,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只是在瞥到她身旁一个陌生男子时,微微停顿了一下。
陆清河面无表情地和谢天行对视一秒,那一瞬,两人心里都想了些什么,无人知晓。
阵盘轰然落下,谢天行如遭雷击一般,实在无法再坚持,颓然倒地。
修行二十余载,所有的一切被从他身体里逐渐抽离,让他再也无法感受到此前自己能够感受到的一切,掌心刻绘的阵纹散如尘烟,日复一日锻造的仙骨不再晶莹如玉,灵力伴随着阵盘化为虚无。
他感觉到了不止修为,还有一些记忆也随之一同远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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