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某天放学,他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掳走。
这是一群亡命之徒,想绑架江水集团董事长的儿子,赚一票就远走高飞。但他们十分倒霉,绑到的人不是江二也不是江三,而是毫无存在感的私生子。
电话打到江家,董事长的态度相当冷漠。
他隔着薄薄的一扇门,听见绑匪对着话筒喊:“少一百万,我就剁掉你儿子的一根手指头!敢报警,我就挖掉他的眼睛!拖延一天,我就割掉他的耳朵!”
江白焰当时就想,完了,我肯定完蛋了。
他的理智说,断手断脚也太痛苦了,不如直接跳楼来得痛快,感情却在奢求,我也流着江家的血,或许……或许他们会救我呢。
看在我平时这么乖的份上,看在我这么努力的份上,看在……看在我真的是你们的弟弟/儿子的份上。
救救我吧。
他不想死,尽量配合绑匪,让他哭就哭,让他求饶就求饶,千依百顺。
这么乖,这么听话,连绑匪都慢慢缓和了态度,从一天一个冷馒头,变成一天两顿冷饭。
天太冷,他们还肯给他一条外套盖着睡觉。
恐怕谁也想不到,那时的他竟然会萌生出一个离奇的想法:坏人们对我,都比家人们对我好。
至少绑匪想得到他会冷。
家里人却根本不会在意他是死是活。
只不过,这点小小的感动,很快随着赎金的拖延而消逝。绑匪一天天不耐烦,可江家的赎金迟迟不到位。
一会儿说现金流不足,一会儿说实在办不到,负责联系的秘书口吻客气,却分寸不让。
渐渐的,江白焰就明白,他确实一点都不重要。
“该不会抓错了吧?这个不是亲生儿子。”
“对啊,听说其他孩子都有保镖,我们抓他什么人都没碰到。”
“太不像话了,五千万都拿不出来?”
“真弄错了怎么办?放了?”
“放什么放!他看过我们的脸,解决掉算了。”
断断续续的呓语穿过房门,飘到他的耳中,心脏被紧紧攥住,时而鼓跳如雷,时而绵密钝痛。
他放轻呼吸,恨不得变成一粒小小的灰尘,悄悄躲在角落,唯恐被他们注意。
不敢说饿,不敢尿尿,不敢睡觉。
难以用言语描绘那段时光的恐怖,每一分钟,每一秒,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强烈的恐惧。
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马上就会死了。
他们要杀了我。
他们会怎么杀掉我?
更可怕的是,死亡的阴云并非刹那降临,而是一天天累积下去,缓慢而持久的折磨着他。
某些瞬间,他甚至产生了怀疑——我还活着吗?也许,我已经死了,幽灵留在这个地方,等着谁来救我。
谁来救他呢?
他绞尽脑汁,试图在漫长的时光长河中,捞到一星半点的温情,支持自己坚持下去。然而可悲极了,无论怎么回忆,竟然寻不到丝毫快乐的瞬间。
冷漠高傲的生父。
曲意逢迎的生母。
居高临下的大姐。
目中无人的二哥。
暴戾记仇的三哥。
深沉寒冷的春夜,街头的早樱绽出花蕾。他躺在阴冷的地面上,掰碎记忆的每一刹那,一个个数过去,一遍遍数过来,却找不出任何希望。
这种滋味,叫绝望。
所谓血缘,毫无意义,百般讨好,不过笑话,过往种种,全是一厢情愿。
他们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他们永远都不喜欢我。
也许,死在绑匪手上,正是他们想要的结果。家庭的污点被敌人抹去,他们的双手干干净净,便踢走了碍眼的存在。
从今后,江家兄妹就可以欺骗自己,他们的家庭并没有外来者入侵,父亲严明公正,母亲端庄大方,兄弟姐妹相亲相爱,多么完美的一家人!
江浔不是我们的弟弟。
江浔根本不该存在。
江浔死掉就好了。
似梦非梦之间,他听到兄姐们的呓语,怨毒而痛恨,咬牙切齿,字字淬血。
于是,江浔就死掉了。
死亡是怎么样的呢?
和燃烧的蜡烛很像。
刚点燃时,火焰热烈愉快,跳动着,雀跃着,仍然对生命满怀期待。可随着粉饰后的记忆被剥开,就好像滚落的蜡泪,不断坠落、坠落,凝结成一滩无人问津的泪。
苍白的、褪色的、冰冷的泪。
火焰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渺小。
渐渐的,慢慢的,一点点熄灭下去,变成一簇残留着余温的灰烬。
假如那个时候,不是有人重新借了一星火光给他,借着那点残温复活,那么,江浔真的死了,再也不会有今天的江白焰。
好在她来了。
很安静的夜晚,墙角突然传来“咚”一声闷响。
什么东西从墙壁上方的小气窗里掉了进来。
在外面看电视的绑匪看来,不会比蚊子叫更有存在感,但于他来说,不亚于春夜闷雷,滚滚碾压过来。
他看到一颗巧克力球滚到了身边。
费列罗的巧克力,金灿灿的,像是黄金。
他的心死了,身体还没有。胃咕噜一声,催促他解开包装纸,而里面夹着一张半透明的米纸,上面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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