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茴香她们玩的很晚回来,发现红衣屋里的灯已经灭了。
茴香小胖手拢着嘴对白芷和豆蔻低声道:“看我说的没错吧,这个忍冬啊,宫里一定有了相好的,待我们去抓她个正着,嘿嘿。”
白芷蹙了蹙眉:“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关系。”茴香大大咧咧道:“咱们都是姐妹,不说出去就是了。谁让她瞒着我们呢。”
三人便一道进了她那屋,谁知道红衣竟好好地合衣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跟死了一样,众人登时有些讪讪的,豆蔻朝茴香打了个手势,和白芷脚底抹油了。
茴香挠了挠头皮,小声道:“那个,冬儿姐姐,你睡下了?”
“嗯。”红衣背对着她,发出闷闷地鼻音。
红衣浑身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的气息,茴香吐了吐舌头,乖乖的上了自己的榻。
第二天清早起来,照样干活。
由于众人夜里都睡得不踏实,眼皮多少有些浮肿,谁也没看出红衣有什么异样。
红衣拣药,筛选,清洗,忙了一上午没有停下来歇过,期间一言不发。
豆蔻问茴香:“她怎么了?”
茴香摇头,白芷道:“咱们三个撇下她,似乎不妥。”
“可我们叫她了呀,她自己不去。”豆蔻撅着嘴,“真是请也不好,留下她也不对。我都不知该怎么招呼她了,真麻烦。”
“我倒是挺喜欢她这性子的。”白芷真心实意道:“不虚,不假。胜过宫里好多的笑脸,背后都藏着刀子。”
“那倒也是。”豆蔻认同。
之后宫里要做七月半的法事,一场接一场,自然一堆的活要干。尚药局也不例外。道场里打醮,佛堂要办水陆,萨满巫师要跳大神,还有一项焰口施食,每一次活动需要的糕点和果品,都由尚药和御茶膳房分工预备。灵枢和素问忙得分身乏术,红衣只有跟在白芷他们身后,边看边学,例如,素斋里的酥皮饼,虽然馅料用了豆泥,但是必须确认糕饼不是御膳房用猪油等炸出来的,否则即为对菩萨的大不敬。甭管过后宫里的贵人们吃不吃,贡品都需须经过一道又一道严格的近乎挑剔的检查。
到了中元节那天,皇帝携六宫的娘娘们去钦安殿祈福,之后转战雨花阁,皇后亲自化了两本她誊抄的《地藏经》,以示诚心。
至于放焰口,就由贵妃负责,等到所有程序走完,夜已经深了,宫里一片烟雾腾腾,本以为皇帝会歇在内宫,谁知道还是乘坐銮轿回了勤政殿。
当天晚上,贞嫔看起来并无异样,只是比以往憔悴的很,面黄肌瘦,等焚化朝霞公主小衣和金箔的时候,才哭的泣不成声,几度晕厥,众人都劝她节哀,最后,贞嫔是被涣春她们扶上轿子送回钟粹宫的。
贞嫔哭的脱力,倒在榻上以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按理说涣春是要上夜的,却被贞嫔撵了出来。贞嫔说,她想一个人静一静,不准人打扰。涣春无可奈何,只得在门外守着,结果翌日起来推门一看,贞嫔竟把自己吊死了,涣春吓得跌坐在地,然后尖叫着找太医。
等太医来,贞嫔早已死的透透得了,一摸身子又硬又冷。挂在脖颈上的绫子是她封嫔时候佩戴的彩帨,暖橘色的丝绸质地配上金线卍字纹绣,衬的贞嫔的脸愈加惨白,毫无血色。
且人是吊死的,嘴巴合不拢,舌头微微伸出来,把钟粹宫众人吓得魂飞魄散。
绿意虽说很能干,但到底是个姑娘,看着贞嫔的尸体悬在横梁上,晃悠晃悠……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她吞了吞口水,还是得硬着头皮料理。吩咐人请示皇后与贵妃,另边厢,又遣了心腹去禀知内侍局。
敏华抚着心口,缓了好久,吩咐璎珞去给红衣递消息。
红衣正在药局里忙着挑拣玫瑰花瓣,闻讯后,一个错神,把大片上好又齐整的叶瓣给扯碎了。
休息的空挡,她一个人坐在药局外面,抱着双腿发呆。
朝霞走了,贞嫔也自尽了,听白芷说,宫里的规矩,宫妃侍奉帝王,自戕是绝对不允许的,否则会牵连族人。但贞嫔出身不好,江南的歌姬,大抵在世上也没有亲人了,所以才豁出去一心求死。只是有一件事,红衣始终不明白,贞嫔的死,到底是出于负疚呢,还是皇帝那头听到了什么风声?因为贞嫔就是从未央宫出来后才开始绝食的。那时候大家隐隐已有一些猜测,她粒米不进,故意搞垮了身体,但总算捱过了中元节送朝霞最后一程,才下去见孩子。
红衣心里难过的要命,郁结难舒。
换做以往,她一定会去找容均吐苦水,容均有一肚子的道理,好像无论她走在多么阴暗的路上,前面都有一丝亮光,那点亮,是容均为他点燃的灯火。然而现在她想也不敢想。
自从上次和容均分别,她都没有去过见面的老地方,一是怕去了见着相对无言,二是怕去了,容均根本不在,反而显得她自作多情,她会更难过的。
她很清楚自身的性情,因为比别人都卑微,所以有着比别人都不容践踏的自尊。
素问很体恤人意,允许红衣去钟粹宫吊唁和帮忙,红衣去看了敏华,她被贞嫔弄的吃不好也睡不好,一躺下,贞嫔的尸首就在眼前晃,偏偏阖宫布满素缟,她想忘记都不行。
涣春为贞嫔守灵,红衣陪着她一起布置,剪了一些空心元宝,涣春趴在她肩头哭,红衣也是满心酸楚,红衣道:“贞嫔娘娘走了,你往后的去留可有什么说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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