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乾沉着脸,没有回答他。
但答案显而易见。
莫远山整个人犹如醍醐灌顶,顿时参悟了其中的来龙去脉。
他面色郑重,声音沉沉:“将军放心,末将一定竭尽全力请来粮饷和援兵,将军一定要在玉谷城等着末将!”
叶乾见他年少的脸上,满是坚定和忠诚,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好,等你回来,一起喝酒。”
说罢,叶乾便转身离开。
栅栏后的男孩,伸长了脖子,一直目送父亲离去。
他的身影还是那么高大,走起路来总是意气风发,威风凛凛,但如今他的背上好似有千斤重担,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男孩绕过篱笆,缓缓走了出来。
“莫大哥……”他小声开口。
但这声音仍然被莫远山听见了。
他有些意外,问:“小叶,你何时来的?”
男孩想了想,道:“刚刚来的……莫大哥,你要回京城了吗?”
他眨眨眼,面上满是纯真与不舍。
莫远山笑了下,蹲下来,平视他,低声道:“是啊,不过这是个秘密,小叶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
男孩乖巧地点了点头,他笑着问:“莫大哥是要回去成亲么?我听娘亲说,等你回京城的时候,就要娶新娘子了,小叶也想看莫大哥娶新娘子啊……”
莫远山一愣,随即笑开,他耐心地解释道:“莫大哥这次回去,不是为了成亲……小叶不是肚子饿吗?莫大哥回去找吃的,等我回来的时候,小叶就有好吃的了。”
男孩惊讶地瞪大了眼:“真的么?”
莫远山认真点头。
半日之后,莫远山便在众人的掩护之下,冲出了城门,一路头也不回地南下,奔赴京城。
自从莫远山走后,男孩每日都数着手指头,盼他回来。
男孩逢人便说:“莫大哥回来的时候,就有好吃的了!我们再等一等!”
可他没有等来莫远山,粮食却改成三日发一次了,而且越来越少。
一开始发的粮食,还有粟米、肉类、蔬菜,后来慢慢变成玉米、土豆等食物,再后来,便只有硬邦邦的干粮了。
母亲几乎不吃,都留给男孩,但他饿得胃疼,干粮硬得像石头一样,吃也吃不下,又让给母亲。
在这种艰难的境地里,许多人病了。
城内的医馆排起了长队,但大夫们也束手无策,只能让人回家将养着。
有些人本就体弱,挨不住饿,饿死的人便越来越多。
玉谷城的长街街头,每日都要处理尸体。
百姓们围在长街之上,看着自己曾经的亲人、朋友、甚至陌生人化为灰烬,心中有说不出的绝望。
到了后来,大家都见怪不怪了,甚至于有人说:“如今这世道,死一个人还不如死一匹马,至少能分而食之。”
与百姓们相比,士兵们一面挨饿,一面抵御外敌,简直苦不堪言。
男孩从没觉得,日子居然如此漫长。
夜里,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胃腹疼得睡不着,却又不敢和母亲说,母亲这段时间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男孩不愿再令她忧心。
许久之后,才听到门帘响动,应该是父亲回来了。
屏风外响起父亲叶乾的声音,压得极低:“孩子睡了?”
叶夫人轻轻“嗯”了声,道:“孩子胃腹疼了好几日了……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叶乾叹了口气,道:“都怪我……让你们留在京城便好了,也不会跟着我受罪……”
叶夫人却道:“一家人本来就应该同气连枝,夫君不要自责。”顿了顿,她柔声道:“如今虽难,但咱们一家人好歹在一起,我很知足了。”
叶乾深深看了叶夫人一眼,心头怅然,拥上她的肩头,道:“夫人……如今的情况,只怕不乐观。”
叶夫人微怔,看向叶乾,低声问:“远山还未回来么?”
莫远山已经走了七八日了,应该已经足够打个来回。
叶乾微微颔首。
莫远山自从走后,也与他断了联络,如今于叶乾也不知道,莫远山到底有没有平安到达京城。
“夫人,若远山能带回援兵和军粮还好,如若不然,这样下去,只怕玉谷城撑不过十日了。”
如今城外战火纷飞,城内因为缺粮、疾病蔓延也是一片混乱,玄宁军还得拨出一部分人,去维持城内的秩序,士兵们疲惫不已,许多人都已经熬到了极限。
叶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叶乾,低声问:“可永王殿下也在城里啊,难道……朝廷连他都不管了吗?他可是皇上最重视的儿子啊……”
叶乾神色黯然,他低声道:“永王殿下同我说,京城中必然失控了,不然皇上不可能放任玉谷城濒危而不管……说不定,这次的事,就是冲永王殿下来的。”
叶夫人心中一惊,面色煞白。
叶乾的心里也十分沉重,历朝历代都有党争,但以牺牲数十万百姓、士兵性命为代价的,当真是闻所未闻。
可对于他来说,朝廷是驰援也好,放任不理也罢,守护城池、守护百姓,都是玄宁军的使命和责任。
“夫君……”叶夫人心中忐忑,喃喃出声:“无论怎样,我们都陪着你一起。”
叶夫人了解叶乾的抱负,也清楚叶乾的为人,他只怕早就做好了与玉谷城共存亡的准备……这也是她最心疼的地方,明知道这玉谷城很可能沦为党争的牺牲品,还要奋不顾身地往火坑里跳,守护这一城手无寸铁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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