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没有躲闪,其实他是很不习惯别人碰他的,因为从小被冷落被忽视的经历,导致他非常抗拒他人的靠近,除非是他自己愿意去接近的人,否则即使进入他的领域也会被隔在一层厚厚的藩篱之外。
一个人身上与生俱来的特质看似自然寻常,十分有辩识度,其实都与他小时候的成长经历有关,但也不是全然无法改变,当他心里的创伤有了被治愈的可能,那么这个坚硬的外壳也就自然随之软化下来了。
他缓缓回手握住了沈静,看着她依旧美丽的面容,心里竟有些难忍的酸涩。沈静虽然眼角有了细纹,神色也不如从前明朗,但是依然能从她清丽的轮廓中想见当年的风采卓然。
但他们母子俩在一开始就分离了,沈静当年得知了陆羽走火入魔大开杀戒,屠戮玄门百家,后又被几大宗门分尸封印的消息,六月的天渗出了一身的冷汗,整个人一片空白,受不了刺激当场就要昏死过去,被道陵君强力召回了心神,劝了好几日才回转过来。
她当时怀着沈棠整日郁郁寡欢,忧思太过伤了心脉,道陵君为了减轻陆羽造下的杀孽以心头血护育了一株樱花树,每一片花瓣都能承载起一个枉死的魂灵。随着花瓣逐渐成形,他被夺去了太多情感意识,沈静察觉到道陵君态度的冷漠,状态越来越不好,勉强支撑到生下沈棠。
生产时确实耗尽了她所有力气,诞下婴孩后直接血崩,没有救过来,道陵君将她葬在了远方的山上。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没有死,过了几天在一个凉月的夜里醒来,可能是修仙者天生体质特殊,连厚厚的土壤都没有覆盖住她,从地底出来还能自如呼吸。
醒来看到黑夜沉沉,天边两三颗星子,地上万家灯火,但她哪一盏都不记得。
她突然忘记了自己过往所有的经历,整个人仿佛被洗涤了灵魂,空白得近乎残酷。
沈静攥紧了残破的衣角,茫然地站在一片荒地中,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想到这些,再看看面前的沈棠,沈静突然心酸难忍,她颤抖着手抚摸自己儿子的脸,越看越难过,这么多年的时光就这么过去了,不知道道陵在这中间做了什么,让这孩子接近一百年来仍然停留在了十几岁的青年期。
无论是怎样,她都感激他。
陆羽看着沈静,她在刚进门开始喊了他一声“陆大哥”之后,就没有再分给他一眼,陆羽几乎是执着地看着他,虽然这室内很多弟子都还是忌惮警惕着他,但是从沈静出现开始,他身上就再也没有了凌厉的侵略性的气息。
鹿鸣和蓟和在一旁静静坐着,都没有说话,蓟和不出声是因为身体的确还没有好,鹿鸣在旁边一直在给他暗暗地输送灵力,看似很轻,但他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不过他没有说出来,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安静地依偎在他身边。
至于为什么鹿鸣这么聒噪的性子也不说话,蓟和明白,是因为面对这样复杂的场面,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第一次看到陆羽,他心里不能不说是愤怒的,毕竟他顶着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这说明他曾经对叶青造成过实质性的伤害,而且他是百年前那场大劫的始作俑者,虽然蓟和没有真实经历过,但每次都能从叶青的记忆里体会到那种刻骨难言的伤痛。
但是直到此刻,他看到沈静出现在陆羽面前,两人隔着近一百年的时光遥遥相望,一个已经面露疲态,不复从前青春貌美,一个更是早已魂消魄散,借助外力才得以重现人间,他们之间还隔着那么多的光阴和生死,还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不是一个眼神或者一句话就能消解掉的。
蓟和悄悄碰了下鹿鸣的胳膊,道:“你说,我们真的不用去帮帮他们吗?”
鹿鸣摇摇头,目光静静地看着室内中间那两人,“怎么帮?陆羽借助血戒中的魂灵重新获得了现身人间的机会,没有要复仇的想法就已经是万幸了。他和沈静之间的分离与痛苦是他的心结,这个不解决掉,所有事情还是不会结束,那是我们帮不了的,只能由他们自己解决。”
“……好吧。”蓟和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手从鹿鸣手里抽出来,“我……”
“你要干什么?”鹿鸣一瞬间就紧张了,他警惕地看着蓟和。
蓟和看他神色,知道他是误会了,无奈地笑了一下:“你放心,我不做什么,这里也用不着我,我去把耿茗仙君还有封毅仙君带走去疗一下伤。”
“……”鹿鸣沉默了一下,“好,那你要小心。”
蓟和绕过去中间空地上的三个人,他们都沉浸在各自的情绪里,根本注意不到其他人的行动,蓟和带着耿茗和封毅悄悄从后门出去了。
鹿鸣看着他们离去,然后才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面前一脸悲戚的沈静,猜测应该是向庭芜帮她恢复了神志。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心理,直到现在也没现身,也可能是已经和尹容回玉简门去了,无论怎样,鹿鸣都觉得应该感谢一下向庭芜,这是他自从出场以来做得唯一一件让人感到顺心的事。
他坐在地上静默无言,即使外面落雪如尘,屋子里却格外明亮,到处都弥漫着一股幽渺的光,那中间空地的三人依然在沉默对望,鹿鸣目光凝注,突然有了一种一切都即将要尘埃落定,走向结局的感觉。
陆羽道:“……小静,这孩子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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